大殿之內,空氣仿佛被抽乾,所有人的呼吸都隨著目光,死死釘在了那支小小的竹筒上。
沈瀟的眉心微微一緊。
他的嶽父大人,勇則勇矣,可那反複無常的性子,實在是一柄最鋒利的雙刃劍。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特意派遣李儒、徐榮去從旁輔佐,甚至將呂布麾下那些忠誠度可疑的將領,都調撥到了主公劉備的帳下。
在這個所有人都已押上身家性命,準備進行一場世紀豪賭的節骨眼上,那位嶽父大人,可千萬彆再整出什麼幺蛾子。
在劉備與一眾謀士的凝視下,沈瀟走上前。
他從親衛手中接過竹筒,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信使的體溫。
指尖用力,掰開火漆封口,一卷細絹從中滑落。
展開的瞬間,一股狂暴的氣息撲麵而來,仿佛那墨跡之中,仍燃燒著未儘的怒火。
絹帛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力道之大,幾乎要撕裂這薄薄的綢麵。
是呂布的親筆。
“……袁本初這廝,名為盟主,實則塚中枯骨!”
“河北那群酸腐門閥,竟敢視我如無物!”
“將我呂奉先,當做帳下可以任意驅使的走狗!”
“陣前誇功,酒宴之上,竟無我呂布一席之地!他娘的!若非看在玲綺的麵上,老子當場就把顏良文醜那兩個廢物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信上的內容,與其說是密信,不如說是一篇充斥著咆哮與穢語的檄文。
沈瀟的眼皮跳了跳。
他完全能想象出,自己的嶽父大人在寫這封信時,是何等的暴跳如雷。
劉備按捺不住,率先開口:“子明,奉先他……說了什麼?”
沈瀟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將絹帛遞給劉備,語氣裡滿是無奈。
“主公,您自己看吧。”
“我嶽父大人……受天大的委屈了。”
劉備接過,一目十行地掃過,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呂布這顆定時炸彈,誰都怕他炸。
可現在,他似乎要在敵人的陣營裡先引爆了。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一時間,誰也說不準。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沈瀟府上的親衛快步入內,呈上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小塊絹布。
“啟稟主君,夫人聽聞嶽山大人的信使到了,特意寫了封信,讓小的務必親手交到主君手上。”
是玲綺的信。
沈瀟心中一暖,展開絹布。
“夫君親啟。”
“近日偶感不適,食不知味,幸得張神醫診治,方知已有一月身孕。”
“另,父親久在軍旅,女兒甚是掛念。若此戰能了,可否……可否請父親回長安一敘?女兒想他了。”
短短幾行字。
沈瀟卻感覺那薄薄的絹布,有千斤之重。
金戈鐵馬,天下存亡的世界,瞬間崩塌。
隻剩下那句……
已有一月身孕。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混雜著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轟然衝垮了他所有的思緒。
他拿著那張小小的絹布,手指竟在微微發抖,一時間有些癡了。
他要當爹了?
這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在這一刻,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與這個時代血脈相連的滾燙羈絆。
“子明?子明?”
劉備的聲音將他從失神中喚醒。
“哈哈……主公,大喜事!”沈瀟回過神來,臉上是再也壓不住的笑容,“玲綺她……有了!”
“哦?”劉備先是一怔,隨即撫掌大笑,“好事!天大的好事啊!我軍危難之際,卻有此等添丁之喜,此乃天降祥瑞!來人,傳我命令,將府庫裡最好的補品,都給子明府上送去!”
殿內壓抑的氣氛,因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瞬間被衝淡了不少。
張飛更是咧開大嘴,笑得像個孩子:“嘿!俺也要當叔叔了!子明,你小子可以啊!”
可笑著笑著,劉備卻停了下來。
他看著沈瀟手裡的兩封信,又看了看輿圖上呂布所在的位置,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起來。
“子明,你打算……如何回信?”
一句話,又將所有人拉回了冰冷殘酷的現實。
一邊,是暴怒如雷,隨時可能掀翻桌子的嶽父。
另一邊,是身懷有孕,日夜思念父親的妻子。
沈瀟將兩封信小心翼翼地並排放在案上,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