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府邸之內,死寂。
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那三份急報上未乾的血腥氣。
沈瀟砸在輿圖上的那一拳,餘音仿佛還在梁上盤旋,將堂內所有人的心神都壓得粉碎。
賈詡盯著沈瀟的背影。
他這雙看過太多生死、玩弄過無數人心的眼睛,此刻,竟讀不懂眼前這個年輕人。
那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殺意。
平日裡那個溫和,甚至有些謀定後動到“膽小”的文人,消失了。
沈瀟緩緩直起了身子。
他臉頰上因暴怒而湧起的血色已經褪去,化作一種冰川般的冷酷。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那些因恐懼而瑟瑟發抖的親衛和信使。
“傳我命令。”
“即刻啟動,‘甲等預案’!”
甲等預案?
賈詡的眉梢劇烈一跳,這是他從未聽聞過的詞。
沈瀟沒有解釋,命令如決堤的洪水,奔湧而出。
“通知政務堂,將所有掃盲班的老師、村長、裡正,全部動員起來!”
“告訴他們,有一夥喪心病狂的畜生,潛入了我關中!”
“他們的目標不是軍隊,是我們的老人,是我們的女人,是我們的孩子!”
“是我們要用命去守護的家人!”
“從今天起,關中,進入戰爭狀態!”
“所有村落、鄉鎮,以民兵為骨乾,青壯為補充,立刻組織巡邏隊、守夜隊!盤查一切外來人員!任何人,沒有路引和本地保人,一律拿下!”
“告訴所有百姓,這不是官府的命令,這是我們為了保護自己家園的戰鬥!”
“發現可疑人員,立刻敲鑼示警!”
“抓到一個奸細,賞錢百貫!全村大開流水席,吃肉!”
“通知工部黃月英、馬鈞,讓他們放下手裡的一切,將所有儲備的簡易濾水器、消毒石灰,全部分發下去!告訴百姓,近期飲水,必須煮沸!所有水井,派專人看守!”
“通知軍醫院張機先生,讓他做好應對大規模中毒和瘟疫的準備!”
一條條命令,如狂風驟雨,劈頭蓋臉地砸下。
賈詡聽得頭皮發麻。
他終於懂了。
這是……戰爭!
一場席卷關中每一寸土地,裹挾每一個人的戰爭!
沈瀟他,把每一個村莊,都化作了堡壘!
把每一個農夫,都變成了哨兵!
這是何等恐怖的動員力!
這又是何等離經叛道的想法!
自古以來,戰爭都是將軍與士兵的事,何時輪到黔首百姓插手?
“子明……”賈詡的聲音有些乾澀,“此法……百姓愚昧,恐怕會生出大亂。”
“愚昧?”
沈瀟轉頭,看向賈詡的眼神裡,帶著一絲賈詡無法理解的憐憫。
“文和先生,百姓從不愚昧。”
“他們隻是被蒙蔽,被壓迫,被剝奪了思考和反抗的權利。”
“當我給他們識字的機會,給他們吃飽飯的希望,給他們保護家人的武器時,他們所能爆發出的力量,將遠超你的想象。”
沈瀟的聲音,斬釘截鐵。
“這,就叫人民戰爭!”
……
公元195年,十一月初二。
夜,寒風如刀。
藍田縣,王家村。
村口的大榕樹下,篝火燒得劈啪作響。十幾個漢子手持草叉、木棍,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村外無邊的黑暗。
打更的老王頭,提著燈籠,另一隻手緊緊攥著冰冷的銅鑼。
他比任何一個夜晚都更加仔細,連牆角的老鼠洞都要用燈籠照上三遍。
白天裡正的話,還在他耳邊回響。
有壞種要來村裡投毒,要害他們的婆娘娃子!
這還得了?!
全村的男人,眼睛當場就紅了。
他們不懂什麼家國天下的大道理,隻知道,誰敢動他們的家人,他們就跟誰拚命!
老王頭走到村西頭的水井旁。
工部派來的小夥子,剛給這口全村的命根子,裝上了一個帶鈴鐺的木蓋子,誰敢亂動,全村都能聽見。
他照例檢查了一圈,轉身要走,鼻子卻猛地抽動了一下。
不對勁。
空氣中,除了泥土和草木的腥味,多了一絲……陌生的香料味。
那是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味道。
老王頭的眼神,瞬間銳利如狼。
他吹熄燈籠,整個身子沒入黑暗,悄無聲息地繞著水井轉了一圈。
井台後的一簇草叢裡,一塊新鮮的泥印,刺入他的眼簾。
有人來過!
老王頭的心臟狠狠一揪,他沒有聲張,而是像狸貓一樣悄悄退後。
直到退到安全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