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主,”諸葛亮的語氣裡,第一次浸染了霜雪般的寒意,“你的意思是,你要公然抗命?”
“我……”
張裕喉頭滾動,那個“反”字終究沒敢吐出來。
他強行扭轉話鋒,試圖搶占道德的高地:“我隻是覺得,此法有傷仁和,與聖人教誨相悖!還請州牧府三思!”
“仁和?”
諸葛亮笑了,那笑聲很輕,卻讓張裕的頭皮陣陣發麻。
“那倒是想請教張家主,你坐擁良田萬頃,卻隻肯按百畝之數納稅,這叫仁和?”
“你讓數千隱戶佃農為你家世代為奴,而城外流民無立錐之地,饑寒交迫以至賣兒賣女,這,便是你口中的仁和?”
一字一句,如錐刺骨。
“你……”
張裕被這誅心之問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一張老臉從紅變紫,最後漲成了豬肝色。
“新政推行,勢在必行。”
諸葛亮不再看他,目光掃過全場。
“這是州牧府的決定,也是沈軍師的命令。”
“給諸位十天。”
“主動前往官府,申報田產,核定稅率。”
“十日之後,若有隱瞞不報,或負隅頑抗者……”
他刻意停頓。
整個講堂死寂一片,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屆時,就休怪州牧府的刀,不認得各位的脖子了!”
話音落,諸葛亮與魯肅在親衛的簇擁下,拂袖而去。
滿堂士族豪強,僵在原地,麵麵相覷。
有人雙腿發軟,幾乎癱倒在地,仿佛祖宗的棺材板被掀開。
有人眼神瘋狂閃動,腦中已在盤算著千萬條退路。
而張裕,死死盯著諸葛亮消失的門廊方向,那雙渾濁的老眼裡,怨毒與瘋狂幾乎要凝成實質。
“來人!”
他壓著嗓子,對著身邊的幕僚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立刻去聯絡王家、李家、黃家……告訴他們,劉備欺人太甚!再不抱成一團,我們遲早要被他一個個活剮了!”
“讓他們今夜子時,到我府上!”
“共商大計!”
……
與此同時。
州牧府深處,一間密室燈火通明。
沈瀟的手指,正在一份名單上緩緩劃過,最終停在了“張裕”兩個字上。
他抬起頭,看向對麵的程昱和李儒,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
“魚兒,開始咬鉤了。”
十天時間,對成都城來說,仿佛被割裂成了兩個世界。
對於中小地主和寒門士子,這是觀望與期待的十天。官府新設的登記處門前,總有人在探頭探腦。當確認無地者真能分到“口分田”,而自家那點薄產的稅負反而比劉璋時期更輕後,人心,悄然變了。
但對於張、王、黃、李等頂級門閥而言,這十天,是最後的串聯,也是最後的瘋狂。
張裕的府邸,夜夜高朋滿座。
“諸位,看明白了吧!那沈瀟和諸葛亮,就是要踩著我們益州士族的屍骨,去充實他的府庫,當他南征的軍資!”
張裕在大廳中來回踱步,言辭激烈。
“今日退一步,明日就得退百步!家族百年基業,不出十年,就要被他們吸乾榨淨!”
“張兄所言極是!”王家家主王商一掌拍在案上,“坐以待斃,死路一條!必須讓他們知道,益州,到底是誰的益州!”
李嚴眉頭緊鎖,他為人更謹慎些:“如何反抗?成都內外,遍布劉備精兵,我們這點家兵部曲,湊起來不過數千,正麵衝突,雞蛋碰石頭罷了。”
“硬碰硬,是蠢才才乾的事。”
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眾人看去,是黃家家主黃皓。
此人素以心機深沉聞名。
黃皓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們不造反,我們隻辦事。一個字,‘拖’!”
“他要查田,就讓他查。”
“可這天下的田畝,是寫在紙上的,不是長在地上的。怎麼查,查出什麼,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妙啊!”王商眼睛頓時亮了。
“萬畝良田,報個三千畝。百戶佃農,報個三十戶。他那些外來官吏,兩眼一抹黑,難道還能一寸寸去量,一戶戶去問?等他們稀裡糊塗查完,南征的戰機早就錯過了!看他沈瀟到時候怎麼向劉備交代!”
張裕點頭,但他覺得還不夠。
“光拖,不夠狠!”
他眼神一厲,並起手掌,在自己脖頸前虛虛一劃。
“他們不是派了些什麼‘清查官’下鄉嗎?給他們製造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