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港消融的那片鏽色湖泊,如同一個巨大的、不斷搏動的傷疤,永久地烙印在了艾文的視網膜上,也烙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那絕望的眼神,未儘的遺言,以及被黑暗徹底吞噬的最後瞬間,構成了一幅無法驅散的夢魘圖景。脆弱的聯盟在誕生之初便夭折,希望的火星剛剛燃起就被殘酷掐滅,留下的隻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是的,孤獨。
這種孤獨不同於以往。以往的他,雖然恐懼,雖然迷茫,但至少還懷揣著一種“或許能遇到同類”的微弱期待,還相信著守則和王明所代表的某種秩序哪怕這秩序充滿疑點)。但現在,李港的死,以及他臨死前那指向王明的未竟之言,徹底斬斷了這種期待。
王明不可信。守則可能是囚籠。同伴……已經化為鏽漬。
他真正地,徹頭徹尾地,隻剩下自己了。
回到中控室時,艾文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張冰冷的麵具。他甚至沒有去看王明,隻是機械地完成了交接前的最後記錄。身上的工服沾滿了奔跑時濺上的鏽漬斑點,散發著濃烈的腥氣,但他毫不在意。
王明看著他,目光在他身上那些鏽漬和李港空蕩蕩的巡視記錄上停留了片刻,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什麼也沒問。這種沉默,在艾文看來,無異於一種默認,一種冷酷的旁觀。
暗紅之夜結束,陽光再次普照。但艾文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他像一個遊魂般回到公寓,反鎖房門,拉緊窗簾,將自己隔絕在陽光之外。
他沒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桌前,攤開那張他偷偷備份了符號和信息的紙。腦海中,李港最後的遺言與王明後頸那驚鴻一瞥的痕跡反複交織。
“……符號……在……王……”
符號在王明身上?這意味著什麼?王明是“侵蝕”的載體?是“它”的代言人?還是說,他也隻是一個被標記、被迫承擔“代價”的囚徒?
李港說是“陷阱”,是“它們”利用了他的恐懼。這證明“它們”並非無意識的規則現象,而是擁有智能,懂得利用心理弱點進行獵殺。那麼,王明的警告——“好奇心是比鏽漬更毒的催化劑”,是否也是一種……反向的誘導?目的是讓他因恐懼而止步?
無數的疑問如同亂麻,但核心卻前所未有地清晰——他不能再依賴任何人,不能再被動等待。所有的線索,無論真假,最終都指向了兩個焦點:王明和四號車間。
調查王明風險極高,且無從下手。那麼,剩下的,就隻有那個被嚴令禁止的、散發著最強“信號”的四號車間了。
他知道這是極度危險的,甚至是自殺性的。守則第五條用最嚴厲的措辭禁止靠近,李港的死更是血淋淋的警示。但他沒有彆的選擇了。留在規則內,隻是慢性死亡,最終結局不會比李港更好。闖入禁區,或許會立刻迎來毀滅,但……或許,也有一線生機,能找到所謂的“鑰匙”,揭開真相。
這是一種絕望下的瘋狂,也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決絕。
他仔細回憶著記錄者筆記本中的信息:“界線模糊”、“屏蔽層裂縫”、“信號最強”、“見於鐵扉之畔”……四號車間,就是那個“鐵扉”!那裡是“侵蝕”最嚴重的地方,是規則最薄弱的地方,也可能……是距離“真相”最近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天,艾文表現得異常“正常”。他完美地執行著守則,巡視,應對異常,交接,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他甚至刻意避開與王明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觸和眼神交流,將所有的探究和計劃都深深埋藏在冰冷的外殼之下。
他利用一切機會,遠遠地、從不同角度觀察四號車間及其周邊環境。他記住了每一個監控探頭的死角,摸清了巡邏路線中可以利用的時間間隙,分析了不同時間段那裡異常活動的規律。他注意到,在淩晨317鈴聲響起後的半小時內,以及接近交接班的黎明前那段時間,整個廠區的異常活動會達到一個高峰,然後會有一個相對“疲憊”的回落期。這或許是他可以利用的窗口。
他還偷偷準備了一些“小工具”——幾段堅韌的細鋼絲,一小瓶從廠外弄來的、據說能乾擾弱磁場的小玩意兒他希望這能對那種無形的壓力場有點作用),以及一把磨尖了的、非金屬的陶瓷小刀守則隻規定了扳手,沒規定其他工具,他希望這能出其不意)。
每一次準備,每一次觀察,都讓他的決心更加堅定,也讓那份孤獨感更加沉重。他知道,自己在進行一場豪賭,賭注是自己的生命,而贏麵,渺茫得可憐。
決定行動的那個夜班,廠區的氛圍格外壓抑。暗紅色的燈光黏稠得如同血漿,鐵鏽味濃烈到讓人無法正常呼吸。無麵人影的數量多到令人發指,它們幾乎堵塞了所有主要通道,迫使艾文不得不頻繁繞行,消耗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他甚至感覺,那些沒有麵孔的“注視”,似乎比以往多了幾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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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不是錯覺。“它”或許也感知到了他的決意,正在等待著,觀望著。
他耐心地等待著時機。淩晨317,那帶著狂喜意味的鈴聲準時響起。艾文強忍著精神上的刺痛和惡心感,默念完守則,然後如同蟄伏的獵豹,開始了行動。
他沒有返回中控室方向,而是利用建築物和設備的陰影,迂回著向四號車間靠近。他避開了幾個較大的鏽潭和成群的無麵人影,實在無法避開時,便用最快的速度放下扳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絕不糾纏。
越靠近四號車間,那種無形的壓力就越發巨大,仿佛在水中行走,每一步都異常艱難。腦海中那個符號的印記開始隱隱作痛,並且散發出微弱的光芒感這感覺隻存在於他的意識中)。空氣中的異樣感也達到了頂峰,視覺邊緣不斷閃過扭曲的殘影,耳邊的低語變得清晰,仿佛有無數個聲音在試圖鑽進他的腦子,誘惑他,恐嚇他。
“……回頭……”
“……死亡……”
“……加入我們……”
“……真相會毀了你……”
艾文咬緊牙關,強行屏蔽這些雜音,將全部意誌集中在前進上。他感覺自己的“心扉”正在承受著前所未有的衝擊,那層精神的防線岌岌可危。
終於,他抵達了四號車間外圍。那扇被焊死的、貼滿封條的厚重鐵門,在暗紅燈光下如同巨獸的口器,散發著令人心悸的不祥氣息。門上斑駁的鏽跡和焊接痕跡,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構成了無數個扭曲變形的、那個熟悉的殘缺符號!
就是這裡!
他躲在一個巨大的、廢棄的冷卻塔後麵,劇烈地喘息著,觀察著最後的路徑。從這裡到四號車間大門,大約有五十米的空曠地帶,沒有任何遮蔽物。這是最危險的一段路。
他看了一眼時間,距離交接班還有一個多小時。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