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號下鋪的空間比艾文想象的要逼仄。綠色的褥單散發著淡淡的漂白水味道,與空氣中那股始終揮之不去的陳舊氣息混合,形成一種令人不安的協調。他將自己緊緊裹在略顯單薄的列車提供的被子裡,背對著過道,麵朝隔板,但全身的感官卻像雷達一樣張開,警惕著外界的一切動靜。
對麵,17號下鋪的那道簾子縫隙裡,暗紅色的陰影如同一個沉默的傷口,烙在他的視覺邊緣。規則第三條隻說不要觸碰,立刻換到對麵鋪位,但沒說明那張紅色褥單會怎樣,列車員又會如何“處理”。這種未知像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攥住了他的心臟。
列車在黑暗中持續運行,輪軌聲規律依舊。硬臥車廂比硬座安靜得多,除了偶爾傳來的翻身聲和模糊的鼾聲,便隻剩下空氣在車廂內循環的微弱嘶鳴。時間在緊張中緩慢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輪軌聲掩蓋的腳步聲從過道傳來。那腳步聲很慢,每一步都帶著一種刻意的停頓,像是在檢查每一個鋪位。
艾文屏住呼吸,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透過簾子與隔板間的微小空隙向外窺視。
一雙黑色的、一塵不染的皮質鞋子停在了17號鋪位前。鞋子以上是深藍色的褲腿,筆挺得沒有一絲褶皺。是列車員。
艾文看不到列車員的上半身,隻能看到他的動作。他沒有拉開17號鋪位的簾子,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仿佛在觀察。幾秒鐘後,艾文聽到一陣極輕微的、像是塑料摩擦的“窸窣”聲。隨後,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彌漫開來——不是血腥味,更像是一種濃烈的、混合了草藥和化學藥劑的刺鼻氣味,瞬間蓋過了原本車廂裡的味道。
那氣味隻持續了短短幾秒便迅速消散。接著,艾文聽到“哢噠”一聲輕響,像是某種容器被蓋上的聲音。
黑色的皮鞋沒有絲毫停留,邁著同樣緩慢而規律的步伐,繼續向車廂另一端走去,腳步聲漸漸遠去。
處理完了?就這樣?艾文心中驚疑不定。他不敢立刻去查看,依舊維持著假寐的姿勢,心臟在胸腔裡擂鼓。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確認外麵再無動靜,艾文才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將臉朝向過道方向。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輕輕撥開自己簾子的一角,朝對麵望去。
17號下鋪的簾子依舊保持著那道縫隙。但縫隙後麵,那片刺眼的暗紅色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他身下一樣的、略顯陳舊但正常的綠色褥單。
它被“處理”掉了。無聲無息,迅速得詭異。
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後腦。列車員……他們到底是什麼?他們用什麼東西“處理”了那張變異的褥單?這些規則背後,隱藏著怎樣一套非正常的運行邏輯?
艾文重新躺好,感覺冷汗已經浸濕了內裡的衣衫。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以常理來揣度這趟列車上的任何事物。中年男人的提醒救了他一次,但下一次呢?他必須更加警惕。
疲憊和緊張像兩股交織的繩索,不斷拉扯著他的神經。後半夜,他幾乎是在半夢半醒的驚悸中度過的。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隔壁鋪位的咳嗽、連接處車門的開合、甚至是空調出風口氣流的變化——都能讓他瞬間驚醒,確認四周無事後才敢再次合眼。
朦朧中,他似乎聽到了一陣極其縹緲的、像是從極遠處傳來的哼唱聲。那聲音沒有歌詞,曲調古怪而哀傷,斷斷續續,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風裡。他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規則第七條瞬間閃現——“若廣播響起哼唱聲或無意義的呢喃,立即戴上耳機……”
他手忙腳亂地從背包裡翻出耳機,迅速塞進耳朵。耳機裡沒有任何聲音,一片死寂。但他不敢取下,隻是緊張地聽著。那縹緲的哼唱聲似乎還在,又似乎隻是他耳鳴的錯覺,隔著耳機的物理隔絕,變得模糊不清。
他維持著戴耳機的姿勢,一動不動,直到下一次正常的廣播響起。
“各位乘客,前方即將到達沱城站,到站時間4:30,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廣播裡的女聲一如既往的平穩。
艾文鬆了一口氣,這才敢取下耳機。窗外,天際已經透出一絲微弱的魚肚白,黑暗不再那麼純粹。看來,漫長的夜晚終於快要過去了。
列車開始減速,沱城站的站台燈光逐漸清晰。這是一個正常的站台,燈光是溫暖的橙黃色,站台上零星有幾個等待上車的人影,站牌上的字跡也清晰可辨。
列車停穩,氣動門開啟。有零星的乘客下車,也有幾個新的乘客提著行李上來,走向不同的車廂。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仿佛之前的經曆隻是一場集體的噩夢。
艾文看著這一切,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也許,最詭異的部分已經隨著黑夜過去了?
然而,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就被眼前的一幕擊得粉碎。
一個剛剛登上4號車廂的新乘客,一個穿著時髦羽絨服的年輕男人,左右張望了一下,似乎在尋找自己的鋪位。他的目光掃過17號下鋪現在已是正常的綠色),沒有停留,最終落在了艾文旁邊的19號中鋪。他利落地將背包甩上去,然後,像是為了確認,從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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