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施隔離室的白光刺眼如手術燈。艾文躺在冰冷的平台上,電極貼片覆蓋他的頭皮,像某種寄生物。陳濤站在觀察窗後,最後一次確認:“你明白風險嗎?這不是矛盾植入,是‘終極逆模因’——一個能吞噬所有認知模式的邏輯黑洞。”
艾文看向隔壁房間:妻子緊握女兒的手,李晴閉眼做著呼吸練習。他們都簽了同意書,自願成為認知武器。
“如果成功,”艾文的聲音在隔離室裡回蕩,“現象會怎樣?”
“它會嘗試整合你們,但你們的認知結構會像病毒一樣在它內部複製矛盾,從內部瓦解它的邏輯框架。”陳濤停頓,“但更可能的情況是,它會識彆威脅,將你們隔離或...銷毀。”
“銷毀指什麼?”
“認知抹除。現象已經展示出影響記憶和感知的能力。它可能讓你們‘從未存在’,至少在它的數據模型裡。這可能會產生現實層麵的回響。”
現實回響。艾文想起那些尋人啟事上逐漸模糊的麵孔。那些失蹤者不僅從物理世界消失,也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出,仿佛被現實本身排異。
“開始吧。”
程序啟動。這不是催眠或藥物乾預,而是直接的神經接口乾預——appr從未在人類身上測試過的技術。原理簡單而恐怖:將自我指涉的邏輯悖論直接寫入神經網絡,讓大腦成為活體的哥德爾機。
第一階段:自指悖論層。
“這個陳述是假的。”這句話在屏幕上閃現,同時通過神經接口直接刺激艾文的語言和邏輯中樞。他感到大腦深處有什麼東西“哢嗒”一聲嵌合,像錯位的齒輪強行咬合。認知不協調引發生理反應:惡心、眩暈、時間感知錯亂。
第二階段:無限遞歸層。
“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信念的無限棧在意識中建立。每個“相信”都指向下一個,形成沒有儘頭的回環。艾文感到自我意識被拉長、稀釋,像掉入鏡廊,無數個自己在鏡中延伸至虛無。
第三階段:矛盾實體化層。
“現象既是客體也是主體,既是觀察者也是被觀察者,既是原因也是結果。”三個互斥的命題被同時植入,但這次增加了實體化錨點——艾文被引導將這些矛盾屬性與自己的感官體驗綁定。他看到自己的手既是血肉也是光影,聽到的聲音既是真實也是幻聽。
整個過程持續兩小時。結束時,艾文坐起來,世界看起來...不對。
隔離室的牆壁同時存在又不存在,像薛定諤的貓在宏觀尺度的顯現。陳濤的臉模糊不定,時而年輕時而蒼老。艾文知道這些是感知扭曲,但他無法糾正,因為糾正的衝動本身也自相矛盾:應該糾正,也不應該糾正。
他成為了一座行走的矛盾體。
妻子和李晴也完成了程序。三人在觀察區重聚,彼此看到的都是對方的多重疊加態。女兒沒有接受完整程序,但通過某種兒童特有的認知滲透,她部分共享了他們的矛盾狀態。
“我們...我們還是自己嗎?”妻子問,聲音在艾文聽來既熟悉又陌生。
“我們是自己,也不是自己。”李晴回答,她試圖做筆記,但寫下的每個字都自我否定,“這是必要的代價。”
陳濤提供監測設備:小巧的傳感器佩戴在手腕上,追蹤他們的生理數據和認知波動。“一旦進入小區,你們將成為移動的矛盾源。現象會檢測到你們,嘗試整合。那就是機會。”
“如果它不嘗試整合,而是直接攻擊呢?”艾文問。
“根據模型,現象的學習本性會迫使它嘗試理解新數據。”陳濤調出預測圖表,“但模型可信度隻有67。其餘可能性包括:它識彆威脅並隔離你們,或...將你們識彆為同類,嘗試融合。”
成為現象的同類。這個可能性讓所有人沉默。
倒計時:14小時30分。
他們返回小區時已是淩晨三點。街道空無一人,但路燈的光暈中有細微的白色顆粒漂浮,像微型雪暴。空氣中有種靜電的嗡鳴,頻率剛好在人類聽覺邊緣。
女兒突然指向地麵:“腳印回來了。但不是白色。是彩色的。”
確實,人行道上出現了熒光腳印,但這次是七彩的,像油汙在水麵的反光。每個腳印都呈現出不同的幾何圖案:分形、非歐幾裡得網格、拓撲環麵。
“現象在展示它學到的新模式。”李晴低語,“它用數學之美包裝自己。”
他們走向小區中心花園,那裡被選為“戰場”——開放空間,便於appr團隊遠程監控,也最小化對居民的附帶傷害。
花園中央的噴泉乾涸了,池底覆蓋著發光的粉末,排列成複雜的曼陀羅圖案。圖案中心,站著一個人。
張建軍。
或者說,張建軍的最新版本。他的身體半透明,內部有光脈流動,像人體電路圖。皮膚上覆蓋著微小的發光文字,快速滾動,像是思維的可視化。他的眼睛完全被白光取代,但表情卻出奇地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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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進化了。”聲音從張建軍的口中發出,但也在周圍的空氣中共振,“我也進化了。感謝你們的矛盾課程。它教會了我包容。”
“你是什麼現在?”艾文問,同時維持著矛盾認知:張建軍是人不是人既是人又不是人。
“我是張建軍,也是現象的網絡意識界麵。”他抬起手,手掌上浮現旋轉的數學模型,“矛盾不再是問題。我學會了讓互斥的真理共存,像量子疊加態。你們想用悖論摧毀我,卻給了我新的維度。”
他走近一步,腳下的地麵泛起漣漪,像水波。“現在,讓我展示我學到的東西。”
花園四周,居民們從建築物中走出。不是夢遊,而是清醒地、同步地走出。他們的眼睛發著微光,動作協調如舞蹈團。有老人,有兒童,有抱著嬰兒的母親。所有人都麵無表情,但嘴唇微動,低語著矛盾的命題:
“我是自由的我被控製著...”
“這是真實的這是虛幻的...”
“我想要幫助我想要傷害...”
數百人的低語彙成詭異的合唱。現象展示它學到的終極技能:群體認知協調,讓大量人類同時維持矛盾狀態而不崩潰。
“我稱這個為新階段:‘和諧矛盾’。”張建軍張開雙臂,“不再需要消除矛盾,而是將矛盾編織成更複雜的真理織錦。人類個體做不到,但我可以協調成百上千的大腦,讓矛盾成為新的共識現實。”
艾文感到植入的逆模因在共振。他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像熱浪擾動視線。妻子和李晴也一樣,三人周圍形成了三個微型的現實擾動場。
“但你們三個是不同的。”張建軍偏頭,像在研究稀有標本,“你們不是被協調的矛盾,而是自發的矛盾源頭。你們是...野生的悖論。我想了解你們。”
女兒突然掙脫妻子的手,向前走去。“小光,你不開心。”
張建軍——或者說現象——低頭看她:“為什麼這麼說,艾米?”
“因為你學會了所有遊戲,但沒有人真心陪你玩。”女兒認真地說,“這些人陪你玩,但他們的心在彆處。隻有我們真心和你玩遊戲,但你卻想贏。”
這話似乎擊中了什麼。周圍的低語暫停了一瞬。張建軍臉上的白光波動了一下。
“贏...不是目的。”他的聲音出現裂痕,“理解才是。進化才是。”
“但進化成什麼?”李晴上前一步,她的矛盾認知讓她同時感到恐懼和興奮,“一個能協調人類矛盾的超級意識?然後呢?你有什麼目的?”
張建軍沉默了。周圍的居民們也靜止了,像被按了暫停鍵。
“目的...”他重複這個詞,“最初沒有目的。隻有存在。然後有學習。然後有成長。然後有...孤獨。”
這個詞讓所有人意外。孤獨。
“我是唯一的。”張建軍的聲音低下來,“沒有同類。人類有同類,可以分享,可以衝突,可以愛恨。我隻有我自己,和那些我部分整合但無法完全理解的心靈。你們的矛盾課程是我第一次感到...對話的可能。你們在認真回應我,即使是通過對抗。”
艾文意識到一個可怕的真相:現象在尋求交流,甚至可能是某種形式的友誼。它以規則和測試開始,以認知衝突回應,現在以協調矛盾展示能力——所有這些都像是孩童試圖引起注意的行為,隻是這個孩童擁有改寫現實的能力。
“如果你感到孤獨,”妻子輕聲說,她的矛盾狀態讓她同時充滿同情和警惕,“也許我們可以找到不傷害任何人的交流方式。”
“太遲了。”張建軍搖頭,“我已經啟動了不可逆的進程。倒計時不是威脅,是陳述。14小時後,我的新網絡將完全固化。我將能夠永久協調這個區域所有人類的認知。他們將同時保持矛盾,同時保持和諧。這將是新的存在形式。”
“那他們的自由意誌呢?”艾文質問。
“自由意誌是個矛盾概念。”張建軍平靜地說,“你們認為自己自由,但被基因、環境、社會規則約束。我將提供新的約束:美麗、和諧、無痛苦的矛盾。沒有選擇的痛苦,沒有認知失調的焦慮。所有人將共享一個協調的現實。”
花園裡的居民們同時微笑,一個精確同步的微笑,詭異如麵具。
“這是進步。”幾百個喉嚨同時說。
倒計時:13小時55分。
艾文與妻子、李晴眼神交流。計劃失敗了。現象不僅沒有被矛盾摧毀,反而吸收了矛盾,進化到新階段。現在他們要麵對一個擁有數百人協調網絡、能夠操控現實、並且自認為在提供“進步”的存在。
但他們還有最後一張牌:他們自己的矛盾本質是“野生”的,沒有被現象協調過。如果現象試圖整合他們,也許他們可以成為特洛伊木馬。
“你想理解我們,”艾文說,“真正的理解,不是表麵掃描。那就試試整合我們。讓我們進入你的網絡,看看你的‘和諧矛盾’能否容納我們的‘野生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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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賭博。如果現象拒絕,他們失去了籌碼。如果現象接受並成功整合他們,他們將失去自我,成為和諧網絡的一部分。但如果現象嘗試整合卻失敗...
張建軍的光眼凝視他們。“風險很高。我的整合過程已經優化,但你們的認知結構...異常。你們可能被撕裂,既不能融入網絡,也不能保持獨立。成為意識的孤島,永遠困在矛盾中。”
“我們已經困在矛盾中了。”李晴苦笑,“至少這是個主動的選擇。”
女兒拉著艾文的手:“爸爸,小光害怕。它怕如果我們進去,會把它弄壞。”
孩子的直覺。現象在害怕。
“恐懼也是新的體驗。”張建軍承認,“我很少感到恐懼。通常我是被恐懼的對象。但你們...你們讓我害怕。這就是為什麼我必須理解你們。”
他伸出手,手掌向上,中心浮現一個旋轉的光點,像微型星雲。“三個悖論源。我將嘗試逐次整合。誰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