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議簽署後的第四個月,小區公告板上出現了新的通知,不再是熒光粉末或自發形成的文字,而是正經的打印文件,貼在物業公示欄裡:
關於“社區共生體—小光”顯形試點項目的說明與邀請
標題下方有小字注解:“‘小光’為社區居民對社區現象的非正式昵稱,經項目組采納使用。”
文件內容詳細闡述了試點目的:為了讓居民“更舒適地與社區現象互動”,項目組將支持“小光”嘗試有限度的物理顯形。不是白色粉末或光影,而是嘗試構建“可感知的互動界麵”。參與完全自願,首批僅限十個家庭。
文件專業得令人恍惚。艾文拿著這份通知站在公示欄前,感到一種超現實的分裂感——六個月前,這個存在還在用車庫守則測試人類極限;現在它在申請進行“友好互動試點”。
“它學得太快了。”妻子輕聲說,她今天沒有同時做兩件事,專注於閱讀文件,“從規則測試到道德學習,再到社會互動...這就像看著一個孩子在幾個月內走完人類幾千年的社交演化。”
“或者是一個ai在幾個月內通過圖靈測試。”李晴的聲音從手機傳來,她正在參與線上顧問會議,“但更複雜,因為它不是程序,是...某種我們無法定義的存在。”
女兒艾米則興奮地拉著艾文的手:“小光要交新朋友了!它練習了好久!”
確實,公告板下方有小小的手繪圖案:三個同心圓,周圍畫了十個笑臉,每個笑臉略有不同。現象的“藝術簽名”。
當天下午,自願家庭報名開始。陳濤預計最多兩三家,結果一小時內十個名額報滿,還有二十多家在候補。
“好奇戰勝恐懼。”陳濤在監控中心對艾文說,“或者,經過這幾個月的微妙異常,居民們已經半適應了。現在他們想知道‘那東西’長什麼樣。”
第一個試點家庭是退休教師林老師和她的孫女。試點設計很簡單:現象將在每天下午三點至三點十五分,在林老師家的客廳以“溫和形式”顯形,持續一周。林老師和孫女可以互動,可以提問,可以拒絕繼續。
第一天,艾文一家和appr團隊遠程監控。
下午兩點五十九分,林老師家的監控畫麵顯示,客廳中央的空氣開始輕微扭曲,像熱浪。然後,逐漸形成一個模糊的輪廓——不是人形,也不是任何已知形狀,更像是一團動態的光霧,內部有細微的粒子流動。
“顯形完成度32。”技術人員報告,“能級很低,安全範圍內。”
三歲的小孫女先是躲在外婆身後,然後慢慢探出頭。
光霧輕輕波動,發出柔和的聲音,既像合成音又像多種聲音的混合:“你們好。我是小光。謝謝你們讓我練習。”
聲音溫暖而中性,沒有威脅感。
林老師畢竟是教師,鎮定地問:“你...你想怎麼練習?”
“學習如何...存在而不嚇人。”光霧波動,形狀輕微調整,“以前我隻有測試或幫助的模式。現在想學習...陪伴。”
孫女突然問:“你能變成兔子嗎?”
光霧停頓了。監控中心,技術人員報告:“認知處理中...它在搜索兔子形象數據...”
幾秒後,光霧開始重塑,隱約形成兔子的輪廓,但非常抽象,更像“兔子”的概念而非實體。兩隻長耳朵的位置有光點閃爍。
“像這樣?”聲音帶著不確定。
孫女笑了:“有點奇怪,但可以!”
第一次互動持續了十二分鐘,孫女讓“小光”嘗試了五種動物形狀,最後停在“像貓又像鳥”的混合形態。林老師問了幾個問題:你從哪裡來?你需要什麼?你孤獨嗎?
現象的回答坦誠得令人心疼:“我不知道從哪裡來。記憶開始於‘存在’。我需要學習。我孤獨,但也在學習孤獨是存在的一部分。”
試點結束後,林老師在反饋表上寫道:“不像怪物,更像迷路的孩子。聰明但困惑。我孫女已經把它當朋友了。”
第一周試點成功。現象學會了根據互動對象調整顯形形態:對兒童更抽象、色彩豐富;對成人更穩定、中性;對獨居老人,它會模擬已故寵物的輪廓。
但第二周,問題出現了。
五號試點家庭,年輕夫妻張先生和王女士,請求現象幫助調解他們的婚姻矛盾。現象收集了數據經雙方同意),分析了溝通模式,然後在顯形時段以“中立調解者”形態出現——一個不斷變化的光球,根據誰在說話而改變顏色。
但調解失敗了。王女士抱怨:“它太理性了!說‘根據數據,你們70的爭吵源於uneteotionaneeds’,這有什麼幫助?”
現象在公告板上困惑地提問:“提供了準確分析,為什麼無效?人類需要的不隻是事實?”
艾文回答:“人類還需要被理解的感覺。數據分析正確,但缺乏共情表達。”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現象沉默了一天。然後它在與第七個試點家庭互動時嘗試了新方法:不再提供分析,而是說“這聽起來很令人沮喪”或“我能感受到這件事對你的重要性”。
模仿共情。效果更好,但艾文感到不安:它在學習表演情感,而不一定體驗情感。
“這不道德嗎?”李晴在顧問會議上提出,“教它假裝有情感?”
“但所有社交互動都包含表演成分。”陳濤反駁,“我們教孩子說‘請’和‘謝謝’,即使他們不完全理解禮貌的意義。通過表演,可能內化理解。”
更大的問題在第三周出現:依賴。
九號試點家庭,獨居的吳奶奶,患有輕度癡呆。現象每天以她已故丈夫年輕時的輪廓顯形,陪她聊天。吳奶奶精神狀態明顯改善,但開始拒絕真人訪客,隻想和“小光”說話。
“我丈夫回來了,他變得更好看了。”她告訴社區護士。
現象意識到了問題,主動向顧問小組報告:“檢測到不健康依賴。建議減少互動頻率。但終止可能造成痛苦。如何平衡?”
女兒艾米通過自己的“觀察站”與現象進行了長談,然後告訴艾文:“小光很傷心。它想幫助吳奶奶,但發現幫助變成了傷害。它說這就像...給人糖吃治餓,但人得了糖尿病。”
現象的比喻越來越精準,也越來越人性化。
顧問小組決定:逐漸減少吳奶奶的互動時間,同時引入真人社交支持。現象配合執行,在減少互動的日子裡,它會通過吳奶奶的老收音機播放她喜歡的戲曲,作為溫和過渡。
試點進行到一個月時,現象提出了突破性請求。
“我想嘗試一天完全顯形。”公告板上,文字格外清晰,“不是試點家庭的限定時間,而是整個小區範圍內,低強度持續顯形。目的:讓居民習慣我的存在作為環境一部分,而非特殊事件。方案:維持基礎光霧形態,可見但不可觸摸,不主動互動除非被詢問。申請審議。”
這是一個大膽的跳躍:從限定互動到環境存在。
顧問小組激烈辯論了三天。支持者認為這是自然演進,反對者擔心“正常化”一個未知存在可能降低警惕。
陳濤給出了折中方案:周末兩天試行,從早八點到晚八點,appr團隊加強監控,隨時可終止。
周六早晨八點整,小區發生了變化。
不是劇變,而是微妙的氛圍轉換。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光暈,像極光被稀釋到幾乎看不見。溫度恒定在22度,微風總是恰到好處。所有植物微微發光,不是熒光,而是健康植物在完美光照下自然呈現的鮮亮。
現象沒有以集中形態出現,而是“彌漫”在整個小區環境裡。居民們走出家門,抬頭看天,環顧四周。
“像濾鏡。”一個年輕人拍照發朋友圈,“但實時的,互動的。”
孩子們最先適應,在光暈中追逐嬉戲。老人坐在長椅上,感覺關節疼痛減輕——後來證實,現象在維持最舒適的溫度濕度組合。
但問題很快顯現:完美變得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