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完整的曲子，甚至比畢雯珺之前發她的「暗湧」片段更簡約。隻有三個音，以一種特定的、不均勻的節奏循環往複。
音色很特彆，像是經過處理的、拉長了的大提琴最低音，又混合了某種類似老舊晶體管收音機底噪的質感，沉重、緩慢、帶著毛刺感，每一次循環都仿佛在心臟上輕輕刮擦一下。
“這個動機，我們暫稱為‘林默的疑問’。”作曲人解釋，“它不表達具體情緒，更像是一個不斷叩問、不斷探尋的底層頻率。我們設想，它可以作為林默進入思考狀態、或者接近真相時的背景音，隨著劇情發展，進行變奏、疊加、或者與其他音樂元素對話。”
那一眼，很短，卻充滿了心照不宣的懂得。他知道她聽懂了，她也知道他的認可。
“張老師的理解非常深刻。”音樂總監讚道，“這確實是我們想捕捉的感覺。畢老師，您看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畢雯珺那個小窗口。
畢雯珺似乎思考了一兩秒，才開口，聲音平穩：“動機的方向是對的。不過，音色可以再打磨。現在的質感偏‘臟’，可以嘗試加入一點更‘冷’、更‘透’的元素，比如經過處理的玻璃顫音，或者極高頻的、幾乎聽不見的電子聲波，來模擬那種‘理性掃描’的感覺。節奏的微妙變化也可以更豐富，不僅僅是機械循環，可以有一些不易察覺的、基於呼吸頻率或心跳變化的微小浮動。”
他的建議非常具體、專業，直指聲音設計的細節。音樂總監和作曲人立刻表示記下，會嘗試調整。
會議繼續討論其他配樂場景的需求，張予曦也根據劇本，提出了幾處她認為音樂可以發揮關鍵作用的情緒轉折點或隱喻性時刻，討論深入而高效。
會議進行到後半段，窗外天色愈發陰沉，終於，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很快連成一片雨幕，敲打著休息室的窗戶。視頻會議裡，也能聽到隱約的雨聲。
“我這邊下雨了。”張予曦看了一眼窗外，隨口道。
“我們這邊也是。”平台製片人笑道，“真是‘風聲雨聲討論聲’。”
畢雯珺那邊背景音裡，似乎也有隱約的雨聲，還有工作人員走動和低聲交談的雜音。
他沒說話，隻是目光似乎飄向了自己那邊的窗外，又很快收回。
會議接近尾聲，確定了下一步的工作節點和溝通方式。
散會前，畢雯珺忽然又開口，這次是對著張予曦說的：“張老師剛才提到第三集結尾，林默發現關鍵物證那個瞬間，希望音樂有一個‘陡然抽空，然後緩慢重建’的感覺。”
張予曦沒想到他會特意提起這個細節，點頭：“是的，那個瞬間對她衝擊很大，不是外化的震驚，更像是一種世界觀的短暫崩塌和重組。聲音上，我希望不是增強情緒，而是描繪那種內在秩序的瓦解與艱難重建。”
畢雯珺看著她，眼神專注：“明白了，我們會重點考慮這個場景。”
會議結束，一個個小窗口暗下去。最後隻剩下她和畢雯珺的還亮著，其他人都退出了。
雨聲透過窗戶和耳機，在兩人之間形成奇異的共鳴。
“你那邊雨大嗎？”張予曦先開口，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還行，陣雨。”畢雯珺回答，背景裡有人似乎在叫他，“我得去換衣服卸妝了。”
“嗯，快去忙吧。”張予曦說，“今天討論很有收獲。”
他頓了頓，“拍戲注意安全，下雨路滑。”
“知道，你也是，路上小心。”
他點了點頭，隨即，他那邊的窗口也暗了下去。
張予曦摘下耳機，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會議很成功，專業層麵的交流順暢而富有啟發性。但最後那片刻的單獨“同框”，和那幾句關於天氣和安全的尋常對話，卻在專業的餘韻中，攪動起一絲隻有她自己能察覺的、隱秘的漣漪。
她看向窗外白茫茫的雨幕，他此刻，應該也在另一扇窗後，看著同樣的雨吧。
這場春雨，似乎將他們分隔在兩個不同的工作場景，卻又用相同的聲音，將他們無形地聯結。
而他們的合作，也從私下靈感的分享，正式步入了有合約、有節點、有集體智慧的軌道。
新的挑戰，也是新的滋養。她飲儘杯中已涼的花果茶，站起身，重新整理了一下戲服和頭發。
接下來，還有林默的獨處情緒戲要拍。她需要把剛才會議上那個“林默的疑問”音樂動機，還有畢雯珺關於“理性掃描”的聲音描述，融入到接下來的表演中去。
推開休息室的門，走向片場。雨聲被隔絕在走廊之外，但那種由內而外的、創作的清明與篤定，卻如同被雨水洗滌過的空氣，充盈著她的整個身心。
他們的路途，在各自的專業領域深耕，在創作的星辰大海中隔空對話，又在這樣尋常的春雨日，通過一方小小的屏幕，完成了一次短暫而紮實的交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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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尚長，戲要一幕一幕拍，歌要一句一句寫。
但有了這份跨越距離的懂得與支撐，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踏實。
……
會議結束後的雨，沒有停歇的意思，反而下得愈發綿密有聲，將影視基地的紅磚灰瓦籠罩在一片氤氳的水汽中。
張予曦回到片場，補光燈在昏暗的天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導演陳導正在給攝像和燈光講下一場獨處戲的調度，見她回來，抬手示意她過去。
“狀態調整一下，我們拍林默發現老警察證詞矛盾後，一個人回到臨時住所那場。”陳導指著監視器上定格的畫麵——是剛才那場交鋒戲裡，老演員一個意味深長的特寫，“她表麵上贏了這場心理戰，但那個細節讓她意識到，整個案子背後可能是一個更龐大、更黑暗的網。她需要獨自消化這種寒意。”
張予曦點頭。這場戲沒有台詞，全靠肢體和眼神，難度很大。
她走到布景好的“臨時住所”——一個簡潔到近乎冰冷的小公寓房間，家具寥寥，隻有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一張單人床，桌上堆滿了卷宗和筆記本電腦。窗外是搭建出來的、雨夜都市的霓虹光影。
她站在房間中央，閉上眼，深呼吸。耳機裡仿佛又響起了會議上那個簡單的三音動機——“林默的疑問”。
沉重、緩慢、帶著毛刺感的循環。還有畢雯珺說的，“更冷、更透”的聲音元素，模擬理性掃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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