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二十章垂死燈焰
窗外那陣幽靈般的敲擊聲戛然而止,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然而,死亡的氣息並未消散,反而在短暫的死寂後更加濃鬱地彌漫開來。空氣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窒息,隻剩下煤油燈芯燃燒時細微得幾乎聽不見的“劈啪”聲,以及露露胸腔裡那絲遊移不定、隨時會斷裂的微弱氣息。
葛郎中僵立著,那碗渾濁的參湯碎末在他枯枝般顫抖的手中晃蕩,渾濁的老淚混合著冷汗,在他布滿深刻溝壑的臉上肆意流淌。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恐懼已凝固成一種近乎空洞的絕望。“完了……都完了……”他乾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如同瀕死的魚。
滑坐於冰冷藥櫃下的林默,眼前依然金星亂舞,耳鳴尖銳。死亡的陰影和窗外的殺機,卻像冰水兜頭澆下,強行刺穿了眩暈的迷霧!不能倒!露露未脫險!“鳶”字袋未送出!他猛地咬緊牙關,銳利的刺痛讓混沌的神經驟然繃緊!右手手背狠狠擦過臉頰,汙泥、血痂和苦澀的藥渣刺痛皮膚,卻帶來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
他沾滿汙穢的手,如同鷹爪,死死摳住藥櫃冰冷堅硬的棱角,指甲與木頭發出的摩擦聲令人牙酸。左臂撕扯般的劇痛和肩頭的灼燒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錨點,支撐著他不至於徹底沉淪。借著這瞬間的清明,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飛快地掃過這狹小隔間的每一寸空間——布滿塵埃的斑駁牆壁、搖搖欲墜的木桌、唯一的出口布簾、地上散落的草藥、葛郎中手中那碗渾濁的希望……
“灌!”林默的聲音如同砂紙打磨鐵器,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腥氣。他沾滿汙泥血汙的右手猛地指向竹榻上的露露,動作帶起的風幾乎將那豆大的燈焰撲滅。
葛郎中被他眼中驟然爆發的凶光駭得一震,手中陶碗又是一晃。他猛地看向竹榻上那張慘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孔,枯瘦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救活她?在這重重圍困之下?這念頭本身就像個巨大的笑話。然而,林默眼底那近乎燃燒的瘋狂火焰,還有那個冰冷的“鳶”字所代表的絕對恐怖,如同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上!
“造孽啊!”老郎中發出一聲瀕死野獸般的嗚咽,那雙渾濁眼睛裡最後一絲醫者的微光和對死亡的恐懼激烈碰撞!最終,那微光在絕望的深淵中迸發出一絲瘋狂!他猛地撲到竹榻邊,左手顫抖卻異常精準地掐住露露冰冷的下頜,迫使那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一道縫隙,右手將那碗渾濁不堪、散發著苦澀人參氣味的湯藥碎末,粗暴地、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個微小的縫隙灌了下去!
褐色的液體混合著參須碎末,順著露露蒼白的嘴角溢出,流淌到脖頸、草席上。她毫無反應,如同一個被遺棄的玩偶。
“咳咳……咕……”突然,露露的喉嚨深處發出一陣極其微弱、如同溺斃者般的嗆咳聲!那聲音輕得幾乎湮滅在燈焰的劈啪裡,卻如同驚雷炸響在林默和葛郎中心頭!她的胸腔猛地向上拱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隨即又重重地落回竹榻,帶起草席輕微的摩擦聲。那緊閉的眼瞼下,眼珠似乎極其痛苦地轉動了一下,卻又迅速歸於沉寂。
“露露!”林默心頭猛地一揪,幾乎要撲過去。
“彆動!”葛郎中低吼一聲,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的狂喜!他枯樹枝般的手指再次閃電般搭上露露的手腕寸關尺,渾濁的雙眼死死閉緊,整個人如同入定,隻剩下指尖在極其細微地探尋、感受著那幾乎不存在的生命脈動。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煤油燈的光暈在葛郎中布滿汗水的枯槁臉上跳躍,將他凝固的表情勾勒出一種近乎神性的專注與掙紮。
終於!他猛地睜開眼!那雙渾濁的老眼裡,爆發出一種難以置信的微弱光芒!
“一息!尚存一息!”他嘶啞地低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參氣……吊住了心脈一線!”但這光芒轉瞬就被更深的絕望覆蓋。“太弱了……太弱了!臟腑的傷……血還在裡麵……”他猛地看向林默,眼中是徹底的瘋狂,“沒藥!沒針!沒家夥!神仙難救!除非……除非……”他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指向隔間之外,指向藥鋪深處那排巨大幽暗的藥櫃,“‘天王保心丹’!隻有那顆老藥或許能爭一線生機!在最頂上!左邊第五個雕花銅環的抽屜最深處!”他急促地說著,語無倫次,“可……可那裡……太高了……你……”
葛郎中話未說完,林默沾滿汙泥的臉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驟然鎖定了隔間外那片被巨大藥櫃陰影籠罩的漆黑空間!天王保心丹!一線生機!沒有任何猶豫,求生的本能和對露露的承諾化作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間壓榨出他殘存的所有力氣!他沾滿血汙汙泥的右手猛地撐住冰冷的地麵,身體如同受傷的豹子般驟然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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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暈和劇痛化作無數尖銳的鋼針,瞬間貫穿了他的頭顱和四肢百骸!眼前一陣發黑,高大的藥櫃在視野中扭曲傾斜!他悶哼一聲,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左肩撕裂的傷口如同被再次撕裂,一股溫熱的液體瞬間浸透了本就濕冷的製服,順著左臂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砸落在地麵的灰塵裡。
“呃……”低沉的痛吼壓抑在喉嚨深處。他狠狠甩了甩頭,試圖將那不斷侵襲的黑暗甩開。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漆黑深處——那排如同沉默巨獸般矗立的藥櫃頂端,左邊第五個銅環在記憶中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
衝!
他猛地蹬地!雙腿爆發出最後的蠻力,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拖著瀕臨崩潰的殘軀,狠狠撞開隔間那道厚重的粗布門簾,踉蹌著撲向藥櫃的陰影!
黑暗中,巨大的藥櫃輪廓如同監獄的鐵柵。腳下是散落的藥草和雜物,每一次挪動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疼痛。目標——左邊第五格!那個位置,幾乎緊貼著布滿蛛網灰塵的天花板!對於此刻重傷失血、幾乎站立不穩的林默來說,宛若蜀道之難!
他衝到藥櫃前,後背死死抵住冰冷堅硬的櫃體,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胸腔的痛楚。抬頭望去,那目標抽屜高高在上,在微弱光線無法觸及的黑暗裡,隻剩一個模糊的輪廓。
夠不到!即使他踮起腳尖,伸直手臂,指尖距離那冰冷的抽屜底部仍有近尺的距離!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
“快!他們在外麵……好像……”隔間裡,葛郎中驚恐萬狀的催促聲如同蚊蚋,卻又清晰地刺入耳膜。
不行!林默布滿血汙的臉上肌肉扭曲,眼中凶光爆閃!他沾滿汙泥和粘稠血漬的右手猛地向旁邊摸索!入手是一個沉重、冰冷、棱角分明的東西——是剛才被他不慎踢倒的那個矮木凳!
就是它!沒有半分遲疑!他咬緊牙關,牙齦幾乎滲出血來!右臂爆發出最後的、驚人的力量,將那沉重的矮凳猛地舉起!傷口處的肌肉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他低吼著,將矮凳狠狠摜在腳下布滿灰塵的磚地上!
“砰!”一聲悶響!
矮凳四腳落地,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勉強穩住。成了!這簡陋的墊腳之物!
生死一線!林默左腳猛地踏上搖晃的凳麵!木凳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呻吟!眩暈如同滔天巨浪再次席卷而來!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他強迫自己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右手死死摳住藥櫃上方一個略突出的抽屜銅環邊緣,粗糙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借著這一點可憐的支撐,他右腳也猛地踏上了矮凳!
整個人搖搖欲墜!腳下是致命的深淵!左肩撕裂的傷口因為手臂的拉伸而劇烈疼痛,鮮血奔湧!冷汗瞬間浸透全身!他像個走鋼絲的瘋子,在狹窄搖晃的木凳上,拚命向上伸長右臂,布滿血汙汙泥的手指,在冰冷的黑暗中瘋狂地摸索著上方那個目標抽屜——左邊第五個!
粗糙的木頭棱角刮擦著他的指尖!觸到了!就是那個雕花銅環!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