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阿福神色肅然。
“去吧。”杜月笙揮了揮手,疲憊地閉上眼,靠進寬大的椅背裡。燈光下,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布局多年,眼看就要徹底清除黃振億這個心腹大患,卻在這收網的最後一刻,被一張浸透怨恨的血布捅穿了口袋!這感覺,如同在即將登頂的懸崖邊狠狠滑了一跤。
就在杜月笙調集力量,意圖用鐵血手腕抹平一切痕跡的同時。距離廣慈醫院後巷不到兩裡路,靠近公共租界邊緣一條汙水橫流、蚊蠅滋生的昏暗弄堂深處。
空氣裡彌漫著腐爛垃圾、劣質煤煙和劣酒混合的刺鼻氣味。一間低矮潮濕、牆皮剝落大半的石庫門灶坡間廚房兼雜物間)裡,一盞豆大的煤油燈在肮臟的牆壁上投下搖曳昏黃的光暈。黃振億如同一條被拋棄的破麻袋,蜷縮在一堆散發著黴味的棉花胎和破麻袋上。他雙目緊閉,臉色灰敗如同蒙了一層死灰,嘴唇乾裂發紫,隻剩下極其微弱、時斷時續的呼吸。裸露的左肩上,那根生鏽的鐵釺已被小心翼翼地取下,傷口被用粗布條緊緊包紮著,但暗紅色的血漬和一種令人不安的黃綠色膿液仍不斷緩慢地洇透出來,散發著濃重的腐爛氣味。右腿腫脹得嚇人,皮膚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紫黑色。整個人散發著垂死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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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沾滿油汙短褂的枯瘦老頭,正佝僂著背,用一個豁了口的粗瓷碗,小心翼翼地將一些渾濁發黑的藥汁滴入黃振億乾裂的嘴唇。他是老沈,這條弄堂裡出了名的老酒鬼、老廢物。沒人知道他全名,隻知道他年輕時似乎做過些見不得光的營生,後來瘸了一條腿,就徹底成了爛泥裡掙紮的蟲豸。他動作緩慢,布滿老繭和汙垢的手指卻異常穩定。
“咳…呃…”幾滴苦澀的藥汁嗆入氣管,黃振億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如同破風箱般的呻吟,眼皮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渾濁的眼球茫然地轉動著,仿佛找不到焦點。
“嘿…醒了?”老沈的聲音沙啞乾澀,像砂紙打磨鐵鏽,“命夠硬的啊…閻王爺門口轉三圈,愣是沒肯收。”他放下碗,伸出枯柴般的手,掀開黃振億肩頭的布條一角,一股更加濃烈的腐臭瞬間彌漫開來。老沈渾濁的老眼眯了眯,看不出什麼情緒:“傷口爛穿了…還有你這腿,再不弄,怕是保不住,人也得燒死。”
黃振億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似乎想說什麼,卻隻有氣流摩擦的嘶聲。他的意識如同漂浮在滾燙的油鍋裡,劇痛和持續的高熱反複炙烤著他殘存的神誌。隻有那刻骨的恨意,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烙印,支撐著他不徹底沉淪。杜月笙…血債…血書…
“省點力氣吧。”老沈仿佛看穿了他的念頭,慢吞吞地拉好布條,遮住那可怖的傷口。他拿起放在旁邊一個破臉盆裡的半瓶劣質燒酒和一把刀刃已經磨得發亮的小剃刀。“算你命不該絕。”他咕噥著,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聽見,“老頭子幾十年沒乾這活兒了…沒想到,臨了還要沾這血光。”
他打開燒酒瓶塞,一股濃烈嗆人的劣質酒精味散發出來。他用酒仔細衝洗剃刀,又倒了些在碗裡一塊相對乾淨的布片上。昏黃的燈光下,老沈那張布滿皺紋、如同枯樹皮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渾濁的眼睛深處,掠過一絲與其身份和年齡極不相稱的、銳利如鷹隼的光芒,瞬間即逝。他深吸一口氣,濃重的酒氣混雜著傷口的腐臭湧入鼻腔。他拿起那塊蘸了燒酒的布片,沒有絲毫猶豫,猛地按在黃振億肩上那不斷滲出膿血的傷口上!
“呃啊——!”一聲非人的、如同野獸垂死般的慘嚎從黃振億喉嚨裡爆發出來!他殘破的身體如同離水的魚般瘋狂彈動!劇烈的痛苦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瞬間穿透了神經!這劇痛帶來的強烈刺激,竟讓他混沌的意識猛地撕裂開一道縫隙!
“按住他!”老沈低吼一聲,不知何時,旁邊一個同樣穿著破爛、麵黃肌瘦的半大少年已經撲上來,用儘全力死死壓住黃振億的雙臂和完好的那條腿!少年臉上帶著驚恐和狠勁,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老沈不再理會黃振億的掙紮和嘶嚎,那雙枯瘦的手此刻穩得出奇,如同最老練的工匠。他用剃刀極其精準地劃開傷口周圍腫脹發黑的皮肉!暗紅色發黑的血和粘稠的黃綠色膿液瞬間湧出!他動作極快,刀鋒在腐爛的組織間迅速而穩定地切割、分離,將肉眼可見的壞死的皮肉和筋膜一片片剔下,丟進旁邊的破臉盆裡!空氣中腐臭味混合著濃烈的劣酒味,令人作嘔。
黃振億的慘叫變成了持續不斷的、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嘶啞絕望的嗚咽,身體在少年拚命的壓製下仍劇烈地抽搐著,汗水、淚水、膿血糊滿了他的臉。每一次刀鋒的切割,都像是在刮他的骨頭!杜月笙的名字,在無邊的痛苦中,如同帶著倒刺的鉤子,反複撕扯著他瀕臨崩潰的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老沈終於停下了刀,用蘸透了燒酒的布片,近乎粗暴地擦拭清洗著那個被徹底切開、深可見骨的創口。新鮮的、顏色尚紅的血液湧了出來。他拿起一根在煤油燈火苗上反複燒灼過的粗針,穿上一種韌性極好的、暗灰色的不知名絲線,毫不遲疑地開始縫合!針尖穿透皮肉,拉扯絲線收緊傷口的每一下,都伴隨著黃振億身體一次劇烈的顫抖。
處理完肩頭最致命的傷口,老沈又如法炮製,處理了右腿上幾處深可見骨的劃傷和可怕的腫脹瘀血。黃振億的掙紮和嘶嚎早已變成了瀕死般的微弱抽搐和呻吟。
當一切終於結束時,灶坡間裡彌漫著令人窒息的血腥、膿腐和劣酒的渾濁氣味。黃振億如同剛從血水裡撈出來,一動不動,隻有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老沈也累得夠嗆,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大口喘著粗氣,額頭上布滿汗珠,枯瘦的手指縫裡都沾著黑紅色的汙垢。
“命…算是暫時吊住了…”老沈的聲音疲憊不堪,帶著一種虛脫感。他示意那少年鬆開手。少年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臉上毫無血色,雙手還在微微發抖。
老沈渾濁的目光落在黃振億那張痛苦扭曲、布滿汙血的臉上,又緩緩移到他那雙即使昏迷也死死握緊的拳頭上。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挪動身體,湊到黃振億耳邊,用極低、如同耳語般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問道:“黃老板…那片寫著‘血債血償’的布……還在你身上嗎?”
這句話,如同一個冰冷的楔子,猛地鑿穿了黃振億意識深處最後的混沌!
布?血書!
黃振億的身體猛地一震!那瀕死狀態下被痛苦掩蓋的、鑽入地洞前的最後瘋狂記憶,如同破碎的潮水轟然倒卷!他用儘最後力量塞進地洞的染血匕首…還有那幾片用性命寫就、浸透怨毒的血書碎布!它們…去了哪裡?!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窺破秘密的驚悚感,瞬間壓倒了身體的劇痛!他緊閉的眼皮劇烈地顫抖著,喉嚨深處發出急促的“嗬嗬”聲,仿佛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全身的肌肉都因為極度的緊張而繃緊。
看到他這強烈的反應,老沈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徹底沉澱下來。他不再追問,隻是慢慢直起身,渾濁的目光投向灶坡間那扇糊著破報紙、布滿油汙的小窗。窗外,是弄堂深處望不到頭的黑暗,隻有遠處公共租界方向隱約傳來模糊的市聲。
就在這時——
篤!篤!篤!
一陣不緊不慢的敲門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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