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十七章:銅屑疑雲
麥蘭捕房地窖深處,那間連冤魂都繞道而行的刑訊室裡,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豁牙仔赤條條地癱在冰冷的鑄鐵刑架上,頭顱無力地歪向一側,嘴角不斷湧出夾雜著暗紅血絲的涎水,滴滴答答落在布滿陳舊汙漬的水泥地上。每一次微弱而艱難的喘息,都牽扯著腹部劇烈的抽搐,牽動大腿內側那塊焦黑冒煙的烙鐵傷口,發出微不可聞的痛苦嘶氣聲。濃重的血腥、焦糊和胃酸的腥臭混雜在一起,在這密閉的空間裡翻滾,令人窒息。
陸連奎臉色鐵青,如同刷了一層釉的劣質陶罐,陰沉得能滴下水來。他背著手,煩躁地在狹小的空間裡踱步,硬底皮靴踏在水漬上,發出空洞的回響,每一次落腳都像是重重踩在自己狂躁的心弦上。那柄“盤龍鑰”隔著特製內袋緊貼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冰涼的金屬輪廓清晰地傳遞著存在感,卻絲毫無法平息他心中的滔天怒火和如同毒蛇噬咬般的焦灼。
“廢物!一群廢物!大夫呢?!爬都該爬來了!”他猛地停步,衝著緊閉的厚重鐵門咆哮,聲音在陰冷的牆壁間撞得嗡嗡作響。
鐵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帶著一股外麵通道湧進來的、更陰濕的黴味。一個穿著巡捕製服、神情惶恐的年輕華捕幾乎是跌撞著衝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戴著圓框眼鏡、提著小皮箱、步履匆匆的乾瘦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穿著半舊的長衫,袖口沾著幾點可疑的汙漬,臉色蒼白,顯然是被這“閻羅殿”的景象驚得夠嗆。
“督察長,大夫…大夫來了!”年輕華捕聲音發顫,指著身後的中年人。
那大夫一眼瞥見刑架上豁牙仔嘴角不斷湧出的血沫和焦黑的傷口,再聞到空氣中的氣味,腿肚子就開始打顫。“督…督察長…這…這孩子怕是…”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少他媽廢話!”陸連奎一把揪住大夫的衣領,幾乎將他提離了地麵,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對方,“老子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吊住他的命!至少吊到他把肚子裡那該死的玩意兒是什麼、藏在哪兒給老子吐出來為止!他要是現在死了,老子讓你全家陪葬!聽明白沒有?!”
“明…明白!明白!”大夫魂飛魄散,連連點頭,聲音帶著哭腔。他踉蹌著撲到刑架邊,手忙腳亂地打開小皮箱,取出一堆瓶瓶罐罐和簡陋的聽診器、注射器。
冰涼笨重的聽診器頭剛貼上豁牙仔瘦骨嶙峋、還在微弱起伏的胸腔,大夫的眉頭就緊緊擰成了一個疙瘩。心跳微弱且雜亂無章,如同風中殘燭。隨著聽診器下移,觸及因疼痛和異物刺激而痙攣抽搐的區域時,他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又慘白了幾分。他顫抖著手指,掰開豁牙仔糊滿血汙涎水的嘴,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草藥和血腥的腥甜氣味直衝鼻腔。借著昏黃燈光,他仔細看了看豁牙仔的舌苔和喉嚨深處,又沾了一點嘴角溢出的暗紅色液體在指間撚了撚,再用鼻子湊近聞了幾下。
“督察長…”大夫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帶著難以言喻的恐懼,“這…這孩子肚子裡吞下去的…絕不是什麼尋常蠟丸!他吐出來的汙物裡有大量毒性劇烈的蓖麻籽粉末和砒霜殘留氣味!喉嚨和胃脘都有被強酸腐蝕灼傷的跡象!這…這是裹了劇毒藥粉的瓷殼子!外麵薄薄一層蠟封,頂多撐個把時辰就會融化或被胃酸蝕穿!裡麵的毒粉一旦泄出,沾上一點就能要人命!他…他這是被人算計了!吞了個要命的催命符啊!”
“瓷殼子?!”陸連奎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被針狠狠紮了一下!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衝頭頂!孟鶴年!這老狐狸!果然歹毒!他根本就沒打算讓這小崽子活著帶走秘密!豁牙仔從頭到尾,都隻是他計劃中一個注定要被犧牲的、用來轉移視線和投毒的活體陷阱!那小崽子吞下去的,根本不是什麼密碼鎖鑰,而是裹在致命毒藥外麵的、一個引誘他們上鉤的香餌!黃振億臨死前的托付,本身就帶著同歸於儘的詛咒!
“能不能救?!”陸連奎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嘶啞和最後一絲瘋狂的期望。他需要活口,哪怕是隻剩一口氣的半死人也行!隻要能從這小崽子嘴裡撬出半個字,關於瓷殼子可能的來源、傳遞的方式、接觸過的人…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大夫看著豁牙仔氣若遊絲的樣子,看著他腹部因劇毒侵蝕和胃壁腐蝕而不斷加劇的抽搐鼓脹,絕望地搖搖頭,冷汗順著鬢角流下:“太晚了…督察長…毒藥已經溶進血裡,胃壁多處破損出血…除非華佗再世神仙下凡…否則…否則斷無生理…頂多…頂多再用強心針拖上個把時辰…已經是極限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細不可聞。
“廢物!全是廢物!”陸連奎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他猛地一腳踹在旁邊的炭盆上,燒紅的木炭和火星“嘩啦”一聲撒了一地!滾燙的氣浪和飛濺的炭火嚇得大夫尖叫著抱頭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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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用儘一切法子給老子吊著!”陸連奎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指著豁牙仔嘶吼,“強心針也好,冷水潑醒也好!在他斷氣之前,老子要他清醒過來!哪怕清醒一秒也行!”他需要口供!哪怕隻是一個地名!一個綽號!一個眼神!
他煩躁地抓著頭發,枯硬的發絲被粗暴地扯下幾根。豁牙仔這條線眼看著就要徹底斷了!盤龍鑰雖然到手,但一個死物,沒有開啟的方法和去處,等同廢物!孟鶴年那個老狐狸,躲在哪裡?盤龍鑰指向的寶庫又在何處?所有的線索似乎都隨著豁牙仔生命的流逝而迅速湮滅!
就在這時,剛才那個領大夫進來的年輕華捕,一直瑟縮在門口陰影裡,此刻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聲音顫抖地插話:“督…督察長…剛才霞飛路…霞飛路那邊…”
“霞飛路又怎麼了?!”陸連奎正處於暴怒的頂點,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惡鬼般瞪向門口,那凶狠的目光幾乎要將年輕華捕撕碎,“有屁快放!”
年輕華捕被他看得渾身一哆嗦,差點咬到舌頭,結結巴巴地趕緊彙報:“是…是公共租界那邊…他們…他們在霞飛路和貝當路交叉口往北大概一百米的一條死弄堂裡…發現了一具男屍…屍體…屍體被扔在垃圾堆旁邊…死狀…死狀非常蹊蹺…我們…我們的人剛好在附近追查一品香茶館逃散的疑犯,路過瞧見了…”
“蹊蹺?”陸連奎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字眼,暴怒的情緒強行壓下一絲,聲音依舊冰冷如鐵,“怎麼個蹊蹺法?說清楚!”
“那…那人死得極其難看…”年輕華捕咽了口唾沫,艱難地描述著,“全身…全身骨頭好像都碎了…軟得像一灘爛泥…但致命傷…致命傷是在…在嘴裡…”他臉上露出極度不適的表情,“他…他的舌頭…被人活生生拔掉了!喉嚨深處…被什麼東西…捅得稀爛!手法…手法極其凶殘…而且…而且奇的是…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個東西…公共租界的人掰都掰不開…像是…像是半枚銅錢…上麵…上麵沾滿了凝固的血…”
“拔舌?碎骨?攥著銅錢?”陸連奎的眉頭瞬間擰緊。這種殺人手法,絕非尋常街頭仇殺或幫派火並!帶著一種極強的泄憤和滅口的意味!而且死者手裡攥著銅錢…這在幫派暗殺中,往往是傳遞某種信號或標記身份的方式!
“身份查清楚沒有?”陸連奎追問,心臟莫名地加速跳動起來。霞飛路…垃圾堆…死胡同…這個地點,距離一品香茶館並不算太遠!時間點又如此接近!這會是巧合?還是…與豁牙仔、盤龍鑰、孟鶴年有關聯?!
“還…還沒有…”年輕華捕搖搖頭,“公共租界巡捕房那邊已經封鎖了現場,正在驗屍查身份…但…但有個細節非常古怪…我們的人離得近,聞到了…聞到了濃烈的烈酒味…不是屍體散發的…像是…像是凶手行凶後故意潑灑在屍體周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