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腐臭中的生機
沉重的木門在狂暴的砸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灰塵如同受了驚嚇的蛾子,噗簌簌地從門框和破敗的屋頂縫隙裡抖落下來。
“開門!他媽的聾了?!青幫疤爺辦差!再不開門老子燒了你這狗窩!”
門外粗野的吼叫如同餓狼的咆哮,帶著毫不掩飾的凶戾和貪婪。薄薄的門板每一次被撞擊,都劇烈地晃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迸開。屋裡,破麻袋和爛草席堆成的屏障後麵,鄭永蜷縮在冰冷潮濕的泥地上,幾乎與身下的汙穢融為一體。每一次砸門聲都像重錘擂在他的心口,震得他眼前發黑,崩裂的傷口在絕望的緊繃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他死死咬住下唇,鐵鏽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強迫自己將喉嚨裡粗重的喘息壓成一絲若有若無、隨時會斷掉的氣息。那隻冰冷沉重的銅盒緊貼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隔著浸透血汙的破布,它似乎也因這逼近的死亡威脅而微微顫栗起來。
門栓終於被巨大的力量強行撞斷!“嘭”的一聲巨響,木門猛地向內彈開,狠狠撞在土牆上!
刺眼的晨光混雜著飛揚的塵土湧進來,勾勒出幾條拎著短斧棍棒、氣勢洶洶的身影。為首一人滿臉橫肉,一道蜈蚣似的紫黑色刀疤從左眉骨斜劈到嘴角,將五官扭扯得猙獰可怖,正是閘北青幫出了名的煞星——疤臉龍!他身後跟著三個同樣麵目不善的打手,個個眼神如刀,帶著三百大洋懸賞催生出的赤裸裸的貪婪,凶狠地掃視著窩棚內每一個角落。
“疤爺……您……您幾位這是?”梁叔猛地站起身,布滿老繭的手下意識在沾滿油汙的褲子上搓了搓,黝黑敦厚的臉上堆起一種底層人特有的、混雜著恐懼和卑微的笑容,微微佝僂著腰擋在疤臉龍麵前,“咱這……都是些臭扛活的,臟了疤爺的腳……”
“少他媽廢話!老東西!”疤臉龍蒲扇般的大手粗暴地一把推開梁叔,力道之大讓梁叔踉蹌著撞在了旁邊的木柱子上。疤臉龍那雙布滿血絲的三角眼像毒蛇的信子,銳利而貪婪地在狹窄憋仄的空間裡來回掃射:簡陋的土炕、破碗、歪斜的木桌、角落裡堆放的漁網和工具……最終,他的目光釘在了土炕後方那片被破麻袋和草席刻意遮擋的角落陰影上!
“疤爺,您看……您要找啥?”阿根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緊繃顫抖,努力想擠過去。
“滾開!小兔崽子!”疤臉龍身邊一個獐頭鼠目的打手猛地搡開阿根,指著那片角落,“疤爺!那後頭!有東西擋著!剛才還動了一下!”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窩棚裡的空氣徹底凝固!
鄭永在黑暗的遮蔽下,全身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每一根神經都如同拉滿的弓弦。他聽到了那打手的指控,聽到了沉重的靴子踏在泥地上的聲音正朝著自己藏身的陰影步步逼近!他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濃重的汗酸和煙臭味!絕望如同一隻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臟。他那隻沒受傷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極其緩慢地摸向緊緊勒在腰間的皮腰包——那裡,藏著一把冰冷的、僅能用於最後時刻的匕首。
“哎喲喂!疤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梁叔突然爆發出淒厲的叫喊,猛地撲向那個正要去掀開草席遮擋的打手腳下,死死抱住了對方的腿!“疤爺!疤爺您行行好!那後頭……那後頭是我婆娘藏的……藏的……醃鹹魚的破缸!臭得能熏死蒼蠅!半個月了我們都不敢動!婆娘弄完就回鄉下躲瘟疫去了!真沒啥……沒啥好東西啊!掀開了……這屋裡就沒法待人了啊疤爺!您抬抬手……”
梁叔一邊哭喪著臉哀嚎,一邊用儘全力拖拽著對方,把那打手搞得一個趔趄。一股濃烈到刺鼻的腥臭氣味,隨著梁叔的動作彌漫開來。
“醃鹹魚?!”疤臉龍嫌惡地皺緊眉頭,用手在鼻子前用力扇了扇,那股混雜著死魚、鹽鹵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敗氣息確實令人作嘔。他狐疑地看著那片陰影,又看看腳下涕淚橫流、一副窮酸相的梁叔,以及窩棚裡其他幾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眼神躲閃卻又透著麻木的工人。這些人,怎麼看也不像有膽子窩藏價值三百大洋重犯的樣子。而且那股惡臭……實在太真實了。
“媽的!晦氣!”疤臉龍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搜!給老子仔細搜!看看有沒有血衣繃帶!床鋪底下!灶膛裡!都彆放過!三百塊大洋,老子今天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窩棚裡瞬間雞飛狗跳!打手們粗暴地掀翻本就簡陋的床鋪,破棉絮和草屑亂飛;鍋碗瓢盆被砸得乒乓作響;灶膛裡的冷灰被棍子捅得到處都是,嗆人的煙塵彌漫開來。工人們被推搡著擠到角落,驚恐地看著這群凶神惡煞。梁叔依舊抱著那個打手的腿哭喊著哀求,眼角餘光卻死死盯著土炕後方的角落——那裡,一隻沾滿汙泥和暗紅血跡的鞋尖,在昏暗的光線下,從破草席的縫隙裡悄然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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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的搜查持續了幾分鐘,除了把原本就破敗的窩棚搞得一片狼藉,一無所獲。
“疤爺,真……真沒有啊……”打手頭目湊到疤臉龍耳邊低語,“除了臭味……連點新鮮的血腥氣都沒聞到。”
疤臉龍陰鷙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工人的臉,最後停留在梁叔涕淚模糊的臉上,那眼神帶著刀子一樣的審視。梁叔的心跳如擂鼓,後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破舊的單衣,但他依舊維持著那副卑微惶恐的神情,甚至因為對方的注視而抖得更厲害了。
“呸!”疤臉龍終於失去了耐心,一腳踹開旁邊一個破木桶泄憤,“廢物!走!去下一家!媽的,三百大洋,老子不信他能飛天遁地!”
沉重的腳步聲和罵罵咧咧的聲音終於遠去,窩棚的木門無力地晃蕩著,留下一個破洞和滿地的狼藉。緊繃的空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去。工人們仿佛被抽掉了骨頭,有人靠著牆滑坐到地上,大口喘氣;有人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嘴唇還在不受控製地哆嗦。
梁叔癱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氣,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濕透,緊貼著皮膚,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刻意擠出的眼淚,眼神裡卻沒有任何劫後餘生的輕鬆,隻有更深的焦慮和緊迫。“快……快去後麵看看他!”
阿根和大柱飛快地衝過去,手忙腳亂地掀開那堆散發著惡臭的破麻袋和草席。
鄭永蜷縮在角落冰冷的泥地上,臉貼在濕漉漉的汙穢裡。剛才極致的屏息和恐懼如同抽乾了他殘存的所有力氣,加上傷口劇烈的疼痛,他幾乎再次昏厥過去。冷汗浸透了他額前淩亂的頭發,粘在慘白如紙的臉上。當遮蔽物被移開,光線刺入他緊閉的眼瞼時,他才顫抖著睫毛,極其費力地睜開一條縫隙。
“小兄弟!小兄弟你怎麼樣?”梁叔撲到他身邊,粗糙的手指焦急地掰開他緊咬的牙關,防止他咬傷自己。
鄭永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嗬,眼神渙散,身體因為劇痛和高熱而無法控製地微微抽搐。左肩上被草木灰填塞的巨大創口邊緣,再次滲出暗紅混著黃綠的膿血;後背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在剛才的緊張蜷縮中又被撕裂,新鮮的血液正緩慢地洇濕包裹的破布。
“老天爺!傷口又掙開了!這樣下去不行!不用等巡捕找到他,他撐不過今天!”梁叔看著鄭永迅速灰敗下去的臉色和再次升騰起來的高熱,心沉到了穀底。窩棚絕對不能再待了!疤臉龍雖然暫時被糊弄過去,但三百塊大洋的巨大誘惑,足以讓那些紅了眼的幫會分子像鬣狗一樣反複在這片區域嗅探。這裡隨時可能再次被翻個底朝天!必須立刻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