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梁叔猛地抬頭,眼神裡爆發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斷,“你年紀小,腿腳快,腦子也活!趁現在天還沒大亮,你立刻去!從後麵胡同溜出去!往北,過兩條街,穿過那個廢棄的肥皂廠,後麵有個小胡同,靠最裡頭,掛著一塊破舊白布當幌子的門板……就是‘老白’那裡!他以前是碼頭上的赤腳大夫,懂點治傷!快去!告訴他,有個兄弟被魚叉插穿了肺,灌了臭水溝的臟水,快要不行了!求他救命!記住,隻準說魚叉!不準提槍傷!一個字都不準提!”梁叔語氣急促而嚴厲,“他要是猶豫,你就跪下磕頭!說咱們湊錢!砸鍋賣鐵也湊錢!快去!”
阿根用力點頭,像隻受驚但敏捷的兔子,一矮身就從窩棚後方那個半人高的狗洞鑽了出去,消失在堆滿垃圾的死胡同裡。
“大柱!二牛!”梁叔轉向另外兩個身強力壯的工人,“找兩件最破最臟的工衣!再找兩條粗麻袋!快!”他飛快地動手,將鄭永身下那張浸透了血汙和汗水的破草席卷起來,胡亂塞到土炕角落深處,又抓過幾把地上的垃圾煤灰,使勁揉搓在鄭永臉上、頭發上和衣服裸露的地方,儘力掩蓋他臉上那種重傷失血後的慘白和身上濃烈的藥味血腥氣。
片刻之後,鄭永被套上了一件散發著濃重汗臭、布滿油膩汙漬的破爛工裝,勉強遮住了他身上最顯眼的傷口包紮痕跡。他毫無知覺地被大柱和二牛合力抬起來,小心地放進一條同樣肮臟、散發著魚腥和黴味的粗麻袋裡,隻留口鼻在外艱難地呼吸。另一條破麻袋蓋在他身上,偽裝成搬運廢棄雜物的樣子。
“聽著,”梁叔的聲音低啞而凝重,眼神掃過大柱和二牛,“抬著他,跟我走。走小路!專挑垃圾堆、臭水溝邊上走!腳步要沉,腰要彎,就像抬著一袋子死魚爛蝦!有人問,就說是肥皂廠後麵撈上來的發臭的死豬,送去城外亂葬崗埋掉!誰敢多看,誰敢靠近,就罵!罵得越難聽越好!懂不懂?!”
“懂!梁叔!”大柱和二牛用力點頭,臉上的肌肉因為緊張而繃緊。
梁叔深吸一口氣,一把拉開破敗的後門。一股更加濃烈、混合著腐爛食物、糞便和工業廢水的刺鼻惡臭猛地灌了進來。他率先彎腰鑽進了這條狹窄、肮臟、汙水橫流的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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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所謂的“路”,不過是兩排歪斜破敗窩棚之間的縫隙,深不過五尺,頭頂被各種晾曬的破布、撿來的廢品和伸出的屋簷遮擋得昏暗不堪。腳下是厚厚的、踩上去滑膩膩的黑色汙泥,混合著腐爛的菜葉、魚骨、糞便和各種辨不清原貌的垃圾,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氣味。渾濁發綠的汙水在汙泥溝槽裡緩慢流動,蚊蠅成群結隊地嗡嗡亂舞。
大柱和二牛抬著裹在麻袋裡的鄭永,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梁叔身後。沉重的腳步踩在汙泥裡,發出“噗嘰噗嘰”令人作嘔的聲響。梁叔一路罵罵咧咧,聲音粗魯而響亮:
“媽的!臭死了!倒了八輩子血黴攬這破活!”
“讓開讓開!瞎了眼啊!沒看見抬的什麼玩意兒?!熏不死你!”
他甚至故意指揮大柱他們往更深的汙水坑裡踩,讓濺起的腥臭黑泥沾滿褲腿。幾個縮在自家窩棚門口、好奇探頭張望的鄰人,一聞到那股隨著他們經過而飄來的、仿佛漚爛了幾個月的劇烈惡臭,立刻嫌惡地捏著鼻子縮了回去,遠遠避開,哪裡還敢上前多看盤問?
每一步顛簸,對於麻袋裡的鄭永來說,都如同酷刑。身體在狹窄肮臟的空間裡搖晃碰撞,牽扯著每一處傷口,劇痛如同無數細密的鋼針反複穿刺。濃烈的惡臭無孔不入,幾乎讓他窒息。他僅存的意識在無邊的痛苦和令人窒息的腐臭中沉浮,仿佛正被拖向地獄的最深處。冰冷沉重的銅盒隔著麻袋和衣物緊貼著他,是這片混沌黑暗中唯一的、有形的、滾燙的烙印——那是他尚未完成的使命,也是懸掛在他脖頸上的催命符。
不知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掙紮了多久,劇烈的顛簸猛地停了。麻袋被小心地平放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鄭永感到覆蓋在上層的麻袋掀開了,一股相對不那麼汙濁、但混雜著濃重草藥和血腥氣味的空氣湧了過來。
“……老白……快看看……”是梁叔急促而沙啞的聲音,透著一股不顧一切的懇求。
一雙瘦骨嶙峋、沾著草藥汁液的手小心地撥開了裹在他身上的麻袋邊緣。一個乾瘦、留著山羊胡子、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出現在鄭永模糊的視野裡。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長衫,外麵套著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油膩圍裙,渾濁的眼睛裡布滿血絲,此刻正驚疑不定地看著梁叔,又看看麻袋裡這個氣息奄奄、麵色死灰、散發著血腥和惡臭的“貨物”。
“老梁!你……你這是給老子送瘟神來了?!”老白的聲音帶著驚恐和憤怒,壓得極低,“魚叉?!你糊弄鬼呢!這臉色!這氣味!是槍傷!對不對?!你想害死老子全家嗎?!外麵到處都是巡捕和幫會的人在找他!三百塊大洋!三百塊!你知不知道?!快抬走!從哪裡來的抬回哪裡去!老子還想多活兩年!”
“老白!”梁叔猛地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讓對方痛呼出聲,“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地麵上!這個一輩子脊梁骨被生活壓彎也未曾徹底折斷的漢子,此刻眼眶赤紅,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哽咽和決絕,“白大哥!我老梁頭一輩子沒求過人!今天我給你跪下了!這孩子他不是匪!他是被人栽贓陷害的!你看看他身上這些傷!你看看他這年紀!他跟你我兒子差不多大啊!就剩一口氣了!他要是死在我那狗窩裡,被疤臉龍那樣的畜生搜出來,我們那幾條街的窮哥們兒,一個也彆想活!全都會被巡捕房打成同黨!砍頭!槍斃!抄家啊!”
梁叔的聲音如同受傷野獸的哀鳴,在這個充滿藥味和死亡氣息的小小空間裡回蕩。他粗糙的手死死抓著老白的手臂,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我求求你!救救他!也救救我們這些掙紮在泥裡的苦命人!你隻管治傷!錢……我們砸鍋賣鐵,當褲子當命,也一定給你湊上!求你了!老白大哥!給條活路吧!”梁叔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老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和撕心裂肺的話語震住了。他低頭看著跪在自己腳邊、額頭抵著冰冷地麵的梁叔,又看看麻袋裡那個氣若遊絲、渾身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年輕人。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劇烈的掙紮。三百塊大洋的誘惑如同魔鬼的低語,但梁叔話語中那可怕的牽連後果,以及眼前這垂死青年的慘狀,又像冰冷的鐵鏈捆住了他的手腳。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唉!造孽啊!”老白最終狠狠一跺腳,發出一聲蒼老而無奈的歎息,一把將梁叔拉起來,“起來!快起來!折我壽嗎?!……抬進去!快!輕點!”他終究無法漠視一條命在自己眼前咽氣,也無法承受可能的滔天大禍。他指著裡間一張鋪著破舊草席的木板床。
大柱和二牛如蒙大赦,立刻小心翼翼地將鄭永抬上了那張散發著藥味的床鋪。老白飛快地扯開鄭永身上那件肮臟的工裝衣襟,當他看到左肩上那個巨大醜陋、深可見骨、周圍皮肉翻卷發黑、正不斷滲出膿血的槍傷創口,以及後背那道同樣猙獰、被汙水嚴重汙染的撕裂傷時,饒是他見過不少碼頭上的慘烈傷患,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老天爺……這……這傷的……”老白的聲音都變了調,臉色難看至極,“子彈硬挖出來的?還用草木灰塞?!胡鬨!簡直是催命!”他猛地轉身,手忙腳亂地從牆角一個破舊的藥櫃裡翻找,“快!大柱!去灶上燒一大鍋開水!二牛!把我藥櫃最下麵那瓶洋人弄來的‘黃藥水’碘酒)拿來!還有那把剪子!火上燒紅了!快!他這爛肉必須再清一遍!膿毒入了臟腑,神仙也難救!晚了就來不及了!”
小小的診所裡瞬間充滿了緊張忙碌的氣息。大柱衝出去燒水,二牛翻找著藥瓶和工具。梁叔緊緊守在床邊,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鄭永灰敗的臉,粗糙的大手緊握著年輕人冰冷的手腕,仿佛要傳遞一些微弱的生命力過去。
老白拿起剪刀,在搖曳的油燈火苗上反複灼燒,直到剪刀尖燒得通紅。他深吸一口氣,渾濁的眼神裡透出一種醫者麵對重傷時特有的凝練和決斷。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去剪開鄭永肩膀上那些被草木灰和膿血板結粘連在傷口邊緣的破布和衣物碎片……
劇烈的動作牽動了鄭永的身體,他裹在身上的破工裝衣襟被扯開得更大。就在老白準備下剪刀清理那恐怖的創口時,他眼角的餘光猛地瞥見——在鄭永劇烈起伏的胸膛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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