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銅盒如烙鐵
燒紅的剪刀尖懸停在鄭永左肩那片潰爛發黑的皮肉上方不足一寸的地方,灼熱的空氣扭曲著,散發出焦糊的腥氣。老白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傷口深處隱約可見的碎裂肩胛骨,額角滲出的冷汗沿著深刻的皺紋滑落,滴在油膩的圍裙上。他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微微顫抖著,遲遲無法下手剪開那層已經和血肉粘在一起的破布。
“……老白?”梁叔沙啞地催促了一聲,布滿血絲的眼裡滿是焦急。
老白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遲疑都壓下去,剪刀尖正要落下——
鄭永的身體在劇烈的疼痛刺激下猛地彈動了一下!伴隨著這無意識的抽搐,他那件被汗水、血汙和汙泥浸透的破爛工裝衣襟,被徹底扯開!一個冰冷的、沾滿黑泥和暗紅血痂的扁平銅盒,赫然緊貼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右側!那銅盒樣式古樸,邊緣棱角在昏暗油燈下反射出一點微弱而森冷的光,與這個瀕死青年身上的汙穢格格不入,更像是某種不祥的陪葬品!
老白渾濁的瞳孔驟然放大!剪刀“當啷”一聲脫手掉在冰冷的地麵上!他如同被滾燙的鐵塊烙了一下,整個人觸電般向後猛退一步,乾瘦的身體撞在身後的破藥櫃上,震得幾個藥瓶叮當作響!他死死盯著那個銅盒,臉上最後一點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死人般的灰敗!剛才梁叔信誓旦旦“被人栽贓陷害”的話語,三百大洋懸賞公告上“竊取機密”的罪名,所有零碎的傳聞瞬間被這個冰冷的銅盒砸得粉碎,變成沉重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這……”老白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破碎而尖利,手指哆嗦著指向鄭永胸口的銅盒,眼神驚恐地轉向梁叔,“老梁頭!你他媽瘋了?!兩百塊大洋?!是三百塊!三百塊買命的懸紅!你還說他不是匪?!這……這東西……你他媽想害死多少人?!!”他胸膛劇烈起伏,恐懼和憤怒如同毒蛇撕咬著他的理智,“抬走!馬上給我抬走!滾出去!!”
老白歇斯底裡的咆哮如同炸雷,打破了診所裡緊張的死寂。正在燒水的大柱和二牛聞聲衝了進來,看到老白那驚恐扭曲的臉和鄭永胸口那個醒目的銅盒,兩人也瞬間僵在原地,臉色唰地變得慘白!三百塊大洋!那是一個足以讓任何底層人瘋狂、讓任何家庭瞬間滅亡的恐怖數字!這個燙手的死人,此刻就是最致命的瘟神!
絕望如同冰水澆頭!梁叔的心沉到了無底深淵。老白最後一絲可能的憐憫也被這冰冷的銅盒徹底凍結了!他猛地撲到床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鄭永和老白之間,布滿厚繭的雙手死死抓住老白瘦弱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皮肉裡!
“老白!老白哥!你聽我說!”梁叔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鑼,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栗和不顧一切的瘋狂,“我梁貴發對天發誓!這孩子真不是匪!他是被冤枉的!這盒子……這盒子……是有人硬塞給他的催命符!有人要他的命!也要堵住他的嘴啊!疤臉龍那幫畜生就在外麵像狗一樣嗅!他要是被抬出去,落在那些人手裡,你能想象他會怎麼死嗎?!三百大洋!三百大洋!這錢是沾著人血的!是買命錢!拿了這錢的人,下輩子都得遭報應!斷子絕孫啊!”梁叔吼得聲淚俱下,唾沫星子噴在老白臉上,這赤裸惡毒的詛咒在迷信橫行的底層如同最鋒利的刀子。
老白被他吼得渾身一抖,眼中劇烈的恐懼被這惡毒的詛咒刺得更加混亂。他看著梁叔那雙赤紅如血、幾乎要瞪裂的眼睛,再看看床上氣息微弱、命懸一線的鄭永,以及那個冰冷刺眼的銅盒。三百大洋的誘惑巨大得足以讓人鋌而走險,但這年輕人淒慘的死狀,梁叔瘋狂的詛咒,以及一旦告密就可能卷入滔天大禍的恐懼,交織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幾乎將他撕裂!
“爹!爹!開門!”就在這時,診所那扇破舊的後門突然被急促地拍響了!一個年輕焦躁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爹!快開門!是我!阿炳!”
是老白那個在廢棄肥皂廠乾臨時活的瘸腿兒子!他怎麼突然回來了?!這個時間他本該在廠裡!
屋裡的空氣瞬間再次凝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梁叔猛地鬆開老白,眼神如同受驚的豹子般銳利地掃向後門方向。大柱和二牛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和戒備,身體微微繃緊,仿佛隨時準備撲上去!老白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臉色由灰白變成了慘綠!
“阿……阿炳?你……你怎麼回來了?”老白的聲音抖得不成調,慌忙想去開門,又猛地想起屋裡的景象,一時間手足無措!
“爹!外麵亂套了!”門外的阿炳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恐懼,“閘北青幫的疤臉龍!帶著他手下那幫活閻王!還有巡捕房的便衣探子!把咱們這片都圍上了!說是挨家挨戶搜一個中了槍的重犯!懸賞三百大洋!剛才……剛才在隔壁街口,疤臉龍一刀劈了想跑的王老七!腸子都流了一地!爹!快開門啊!我害怕!他們馬上就搜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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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帶著極度驚恐的哭喊聲如同鋼針,狠狠刺穿薄薄的門板,紮進診所裡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搜捕!圍堵!就在門口!殺人立威!
老白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碾碎!三百大洋的催命符已經懸到了頭頂!現在彆說把人抬出去,就是一隻蒼蠅想飛出這片區域都難如登天!
梁叔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疤臉龍殺人立威,說明他們已經徹底紅了眼!挨家挨戶如同篦子梳頭般的搜查……這小小的窩棚診所,根本無處遁形!一旦被發現,這裡所有人都將被滅口!他猛地扭頭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鄭永,年輕人胸口那個冰冷的銅盒此刻仿佛燃燒起來,散發著噬人的紅熱!
“爹!快開門啊!”門外阿炳的哭求和拍門聲更急了。
“哎……哎!來了!”老白如同被抽了一鞭子,踉蹌著撲向後門,手忙腳亂地去拔那根顫巍巍的門栓。他枯瘦的手指哆嗦得厲害,幾次都摸不準木栓的位置。冷汗已經把他後背那件洗得發白的長衫完全浸透,緊緊貼在嶙峋的脊背上。
梁叔的腦子在極度的恐懼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老白拔門栓的手,又猛地掃過診所逼仄的空間——破敗的藥櫃、堆滿雜物的角落、那張鋪著草席的木板床……最後,他的目光死死釘在牆角那個半人高、蒙著厚厚灰塵、裝滿了廢棄藥渣和雜物的舊樟木箱子上!那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大柱!二牛!”梁叔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悶雷炸響在兩人耳邊,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快!抬人!塞進箱子後麵那個死角!快!”他不再猶豫,如同豹子般撲到床邊,抓住鄭永的肩膀和腰部,用儘全身殘餘的力氣,和衝上來的大柱二牛一起,七手八腳地將鄭永沉重的身體從床上硬拽下來!
鄭永的身體像一袋沉重的、毫無知覺的沙袋。劇痛讓他在昏迷中發出一聲模糊的痛苦呻吟,左肩的傷口再次被牽扯,膿血瞬間浸透了剛換上的薄薄麻布。銅盒在他被拖動的胸膛上冰冷的摩擦著,如同死亡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