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吼,下工的人流像黑黢黢的潮水,越聚越多。
百十來號頂著礦燈帽,渾身散發著刺鼻煤渣子氣息和汗餿味的壯漢,裡三層外三層,把陳冬河和他那牛車圍成了密不透風的鐵桶。
礦帽上那一道道刺眼的白光柱,“刷”地一下,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打在陳冬河煞白驚恐的臉上,刺得他猛地一縮脖子,下意識抬手遮擋。
指縫間露出的雙眸飛快的瞟向蹲在地上的奎爺,像是在求救。
“小子!”
一個額頭橫著條蜈蚣似的暗紅傷疤的黑臉漢子,聲如破鑼,帶著井下常年吆喝和粉塵嗆染出的沙啞。
他那蒲扇似的,糙得像砂紙打磨過,指節粗大變形的大手,“哐當”一聲拍在牛車轅木上,震得車板嗡嗡直顫。
積年的灰土簌簌往下掉。
“他們換得,俺們礦上的兄弟就換不得?咋地?嫌俺們鑽地窟窿的埋汰,一身死人味熏著你了?”
“還是覺著俺們兜裡這蓋著礦上大紅戳戳的煤票是擦腚紙,不當錢使?!”
那唾沫星子混著煤灰,噴了陳冬河一臉。
那銅鈴鐺似的眼珠子,惡狠狠瞪著他,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剝。
旁邊立刻有人扯著被煤塵嗆啞的嗓子吼:
“就是!今兒你要敢從牙縫裡擠出半個不字,天王老子來了也甭想把你囫圇個兒拎出這北大街!”
人群瞬間炸了鍋,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換肉!必須給俺們換肉!不換甭想挪窩!”
吼聲裡帶著井下漢子特有的蠻橫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像一群餓紅了眼的狼在冰天雪地裡嘶嚎。
那聲音彙在一起,帶著地底帶來的回響,震得人耳膜發麻。
陳冬河臉漲得像豬肝,眼睛盯在奎爺身上,一言不發。
老奎皺著能夾死蒼蠅的眉頭,溝壑縱橫的臉上皺紋更深了,溝壑裡嵌著的煤灰似乎都在抖動。
他重重“唉”了一聲,煙袋鍋子在鞋底磕得更響了,衝陳冬河擺了擺手:
“冬河啊,事兒是你自個兒鼓搗出來的,你瞅瞅這場麵……幾百條漢子,哪個手裡不攥著好幾噸的煤票?”
“奎叔這小門小戶的,倉底兒刮乾了也給你兜不住這窟窿眼兒啊!”
這話明著是訓斥陳冬河,暗裡是敲打圍著的人。
事兒捅破天了,這小子扛不起,你們彆太過分!
他那渾濁的老眼掃過一張張因憤怒和饑餓而扭曲的臉,心裡也直打鼓。
陳冬河像是被這話戳了心窩子,猛地一擰身,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來,衝著黑壓壓的人群,嗓子拔得老高,帶著股豁出去的悲憤:
“你們……你們這不是仗著人多欺負人嘛!你們瞅瞅,我攏共就拉了這幾掛車肉。”
“明知自個兒乾的是脫褲子放屁的賠本買賣,賺不賺得著錢還兩說呢!你們還硬逼!”
“這……這不是摁頭叫驢喝水嘛!還有沒有王法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聲音打著顫,帶了點哭腔。
那副又急又氣又委屈的模樣,活脫脫一個被逼到牆角的小買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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