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某處偏遠山區的廢舊療養院外景地。秋風蕭瑟,吹動荒草叢生,一棟牆皮斑駁的蘇式風格建築沉默地矗立在鉛灰色的天空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和頹敗。
這裡是電影《靜默的群山》的拍攝現場。一部小成本但立意深沉的獨立電影,講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被社會遺忘的邊緣人在此地的生存與掙紮。
韓善花裹著一件劇組發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軍綠色棉大衣,獨自蹲在遠離人群的一個廢棄花壇邊,手裡捏著被翻得起了毛邊的劇本。
她飾演的角色是療養院裡一個沉默寡言、患有輕微智力障礙的年輕女護工“順英”,戲份不少,是推動劇情的關鍵配角之一。
這是她“淬火”計劃啟動後,拿到的第一個正經影視資源,不是龍套,是有名字、有故事、有台詞的重要配角。
可她現在緊張得胃部微微抽搐。劇本上那些看似簡單的台詞,此刻像小蟲子一樣在她眼前亂爬。
導演李滄東,以擅長挖掘演員潛力、拍攝風格紀實冷峻著稱,在片場是出了名的“細節偏執狂”和“低氣壓製造機”。
剛才一場簡單的走位試拍,她已經因為一個眼神飄忽被他用毫無波瀾的語氣說了兩次“不對,重來”。
周圍那些經驗豐富的配角演員和劇組工作人員看似平靜的目光,讓她覺得如芒在背,仿佛都在無聲地質疑:這個“過氣女團成員”,能行嗎?
“善花xi,準備一下,十分鐘後拍你和金演員的對手戲,順英第一次發現‘秘密’那場。”副導演拿著喇叭喊了一嗓子。
韓善花一個激靈,連忙站起來,深吸了幾口冰涼的空氣,試圖平複過快的心跳。
那場戲是順英這個角色情緒轉變的關鍵,從麻木的日常到初次窺見殘酷真相的驚恐、困惑與一絲懵懂的同情。
台詞不多,全靠眼神和細微的身體反應。她昨晚對著酒店浴室鏡子練習了無數遍,總覺得差點什麼。
“彆緊張,李導演雖然要求高,但不會吃人。”一個溫和的男聲在旁邊響起。
韓善花轉頭,是飾演療養院負責人的老戲骨金炳世,在戲裡是她的“上司”,戲外是位很照顧後輩的前輩。他遞過來一個暖手寶:“拿著,山裡風硬,手僵了影響表演。”
“謝謝金前輩。”韓善花感激地接過,冰冷的指尖觸到溫熱,稍稍緩解了緊繃。
“順英這個角色,難在‘藏’。”金炳世看著遠處那棟陰沉的建築,慢慢說,“她智力有缺陷,但不是傻。她能感覺到不對勁,但她的世界太簡單,無法理解那種複雜的惡。
所以她的反應,不是成年人的憤怒或恐懼,更像是一種……小動物察覺到危險時的本能瑟縮,和一點點因為熟悉而產生的、扭曲的依賴。你試著彆‘演’明白,就‘是’那個不明白的順英。”
彆演明白,是不明白的順英。韓善花默默咀嚼著這句話,似懂非懂。
十分鐘很快過去。拍攝在一個空曠、布滿灰塵的儲藏室裡進行。燈光打得很暗,營造出一種汙濁窒息的氛圍。韓善花換上了灰撲撲的護工服,頭發故意弄得有些油膩打綹,臉上點了些雀斑,看起來平凡又有些呆氣。
“action!”
順英韓善花)推著清潔車,例行公事地打掃儲藏室。她動作遲緩,眼神空洞,嘴裡無意識地哼著不成調的兒歌。突然,她的腳踢到了角落裡一個蒙著灰塵的麻袋,軟軟的。她蹲下身,好奇地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戳了戳。麻袋沒係緊,散開一角,露出一隻慘白浮腫的、屬於孩子的手。
韓善花的呼吸驟然停止。
劇本上寫的是“瞳孔收縮,身體僵硬”,但她此刻的反應更本能。
她猛地向後一縮,一屁股坐在地上,橡膠手套捂住嘴,喉嚨裡發出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嗬”聲,眼睛瞪得極大,卻不是清晰的恐懼,而是一種空洞的、被超出理解範圍的景象衝擊後的茫然和生理性惡心。
她的身體開始細微地顫抖,是那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無法控製的戰栗。
她想移開視線,但那雙空洞的眼睛卻像被磁石吸住,死死盯著麻袋那一角,嘴唇微微翕動,卻沒發出任何有意義的聲音。
“cut!”李滄東導演喊停,從監視器後抬起頭,看向場中的韓善花,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沉吟了幾秒,才開口道:“反應對了,但坐下的時機慢了零點五秒,發抖的節奏可以再碎一點,不要有規律。還有,眼神裡的‘空’夠了,‘懵’還差一點。準備,再來一條。”
沒有表揚,隻有更精確的要求。但韓善花卻奇異地鬆了口氣。至少,方向對了。她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重新站回位置。
就在準備第二次拍攝時,片場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隻見製片人和幾個劇組高層陪著一個穿著黑色長大衣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
男人麵容英俊得過分,氣質冷峻,與這破舊壓抑的片場格格不入,正是劉天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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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是順路過來看看,目光平靜地掃過片場,最後落在正在調整狀態的韓善花身上,停留了一瞬。
李滄東導演也看到了,對劉天昊微微點頭示意。劉天昊走過去,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李滄東導演似乎說了什麼,劉天昊點了點頭,目光又看向韓善花的方向。
韓善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會長怎麼來了?是來視察?還是……來看她出醜?她更緊張了,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肮臟的護工服下擺。
第二次拍攝開始。或許是因為劉天昊的到來,或許是因為金炳世前輩的點撥起了作用,也或許是破罐子破摔,韓善花這次完全放空了“表演”的念頭。
她把自己想象成順英,一個腦子不太靈光、每天重複枯燥工作、對世界認知簡單的女孩。
當再次“看到”那隻手時,她的反應先是愣住,像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然後才是驚恐。
她像受驚的蝸牛一樣蜷縮起來,不是逃跑,而是試圖把自己藏進不存在的殼裡,眼睛瞪得大大的,淚水無知無覺地湧上來,不是因為悲傷,而是過度刺激下的生理反應。
她甚至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仿佛在拒絕理解眼前的一切。
“cut!”李滄東盯著監視器,這次沉默了更久。片場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等著導演的判決。
“這條,”李滄東終於開口,語氣依舊平淡,但仔細聽,似乎有一絲滿意,“過了。準備下一場。”
過了?韓善花癱坐在地上,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助理跑過來扶她,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嚴苛的李滄東導演手下,一條過了這場關鍵的戲!她下意識地看向劉天昊的方向。
劉天昊正和李滄東低聲說著什麼,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目光,抬眸看了她一眼,幾不可察地對她點了點頭,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奇異地讓韓善花一直懸著的心,緩緩落回了實處。
接下來的拍攝,韓善花狀態鬆弛了不少。雖然還是會因為細節被導演要求重來,但那種如履薄冰的僵硬感消失了。她開始試著去“成為”順英,而不是“扮演”她。
中途休息時,韓善花接過助理遞來的熱水,小口喝著,目光忍不住追隨著片場裡那個醒目的身影。
劉天昊沒有離開,他正和製片人、李滄東導演站在一起,看著監視器裡回放的畫麵,偶爾指著某個地方低聲說幾句。李滄東導演聽得很認真,不時點頭。
“那就是昊天集團的劉會長?真人比照片還帥啊。”旁邊兩個年輕的女場務小聲議論,眼神不住地往那邊瞟。
“聽說這部片子昊天是主要投資方之一。不過他以前從來不來這種小成本獨立電影的片場啊,今天怎麼……”
“誰知道呢,可能是路過?不過看他和李導演聊得挺投機的樣子,好像很懂行?”
韓善花豎起耳朵聽著,心裡泛起點點漣漪。他是專門來的嗎?還是真的隻是路過?
過了一會兒,劉天昊結束了交談,朝她這邊走了過來。韓善花立刻站直身體,有些手足無措。
“會長。”
“嗯。”劉天昊在她麵前停下,目光在她還有些臟兮兮的戲服裝扮上掃過,語氣平淡,“剛才那條,不錯。李導說你身上有股‘鈍感的真實’,很難得。”
鈍感的真實……韓善花心裡咀嚼著這個評價,臉上微微發熱。
這算是誇獎嗎?
“不過,”劉天昊話鋒一轉,“後麵幾場和男主角的衝突戲,情緒層次可以更豐富。順英不是完全沒有情緒,她的情緒是被困在簡單的認知裡,表達不出來,但會在身體裡積壓。
找到那種‘想說說不出的憋悶感’,比外放的憤怒或悲傷更難,也更有力量。”
他沒有說具體該怎麼做,隻是點出了角色更深層的心理狀態。韓善花聽得怔怔的,仿佛又一層迷霧被撥開。是啊,順英不是木頭,她隻是被限製住了。那種憋悶感……
“謝謝會長指點。”她小聲說。
劉天昊點了點頭,沒再多說,轉身離開了。他的到來和離開都像一陣風,沒有過多打擾拍攝,卻微妙地改變了片場的氣氛,也讓韓善花心裡那點不確定的惶恐,被一種更堅實的、被關注和指引的感覺取代。
幾天後,電影順利殺青。
當晚,劇組在附近鎮上一家頗有年頭的韓食店舉行簡單的殺青宴。氣氛比拍攝時輕鬆了許多,演員和工作人員們推杯換盞,說著這幾個月的辛苦和趣事。
韓善花安靜地坐在角落裡,小口喝著甜甜的米酒,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這是她第一次以“重要配角”的身份參加殺青宴,感覺和以前跑龍套時截然不同。
劉天昊也出席了,坐在主桌,話不多,但氣場強大,製片人和導演都頻頻向他敬酒。
宴至中途,李滄東導演端著酒杯站起來,說了些感謝的話,最後特意提到了韓善花:“……還要感謝善花,給我們帶來了一個不一樣的‘順英’。這個角色不好演,但她完成得很好,給了我不少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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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的目光聚焦過來,韓善花連忙站起來鞠躬,臉漲得通紅,心裡卻像打翻了蜜罐,甜絲絲的。
宴會快結束時,劉天昊起身離席,似乎準備先走。經過韓善花身邊時,他腳步微頓,側頭看了她一眼。韓善花正低頭抿著米酒,察覺到目光,抬起頭。
劉天昊看著她,那雙總是沒什麼情緒的眼睛裡,此刻映著店內溫暖的燈光,似乎也柔和了些許。
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她耳中:“殺青了。順英這個角色,你完成得比我想象中要好。”
劉天昊頓了頓,在韓善花因這突如其來的肯定而心跳加速時,又補了一句,語氣平淡,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她心湖:
“韓善花,你也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強大得多。”
說完,他不再停留,徑直走向門口,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韓善花捏著酒杯,僵在原地。耳邊似乎還在回響著他那句話——“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強大得多。”
不是“演得好”,不是“有潛力”,而是“強大”。這個詞,像一道強光,瞬間照亮了她心底某個一直黯淡的角落。
這麼多年,她習慣了被定義為“可愛忙內”、“花瓶”、“過氣偶像”,習慣了自我懷疑,習慣了在困難麵前先退縮。可會長卻說,她“強大”。
滾燙的液體衝上眼眶,她連忙低下頭,用力眨了眨眼,把淚意逼回去。胸口被一種陌生的、滾燙的充實感填滿,混合著米酒的甜意,讓她整個人都有些發暈。
旁邊的女二號演員碰了碰她的胳膊,笑著打趣:“善花xi,臉這麼紅?米酒喝多了?還是……劉會長剛才跟你說了什麼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