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照影,劫命相纏
夜風從路旁的竹林深處吹過,帶著濕冷的寒意,掠起兩人早已濕透的衣袂,也吹散了空氣中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味。
趙宗樸身體晃了晃,腳步虛浮,眼看就要向後倒去。
沒藏呼月猛然驚醒!幾乎是出於本能,她手腕一抖,“鏘”地一聲收刀回鞘,同時一個箭步上前,伸出雙臂,一把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你……你真是瘋了?!”她咬牙怒斥,聲音裡卻帶著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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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吧……”趙宗樸靠在她身上,劇烈地喘息著,唇角卻依舊頑強地向上彎起,帶著那抹令人心悸的笑意,“可我這一生……算計太多,謊言太多……也隻有這一次……不想再騙了……尤其是……對你……”
他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沒藏呼月那張寫滿了震驚、憤怒、困惑與無措的俏臉,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竟在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以及一種深藏已久的、難以言喻的痛楚與一絲極其微弱的、轉瞬即逝的溫柔。
那一瞬間,沒藏呼月仿佛透過層層偽裝,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趙宗樸——不再是那個運籌帷幄、心深似海的陰謀家,而隻是一個疲憊到了極點、厭倦了所有偽裝、隻想尋求片刻真實的普通人。
沒藏呼月扶著他的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她狠狠一咬舌尖,利用刺痛讓自己冷靜下來,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強裝的鎮定:“彆動!”她低聲喝道,迅速從自己早已濕透的夜行衣下擺,“刺啦”一聲撕下幾條相對乾淨的布條,動作有些粗暴卻異常迅速地替他按壓住胸前的傷口,進行簡單的包紮。
血流得很多,溫熱的液體不斷從指縫間滲出,染紅了她冰冷的手指,帶來一種滑膩而恐怖的觸感。她幾乎要按不住。
“你在替我包紮?”趙宗樸微弱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訝異。
“廢話!”沒藏呼月頭也不抬,惡聲惡氣地回道,“不然眼睜睜看著你死在這荒郊野嶺?”
“嗬……”趙宗樸低低地笑了,氣息微弱,“原來……你還是……舍不得我死。”
沒藏呼月猛地抬起頭,眼中怒火迸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趙宗樸!你給我閉嘴!再胡說八道我現在就補你一刀!”
他笑了笑,果然不再說話,隻是順從地任由她擺布,目光卻一直落在她因專注和緊張而微微抿起的唇線上,看著她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與淩亂的發絲。
月光無聲地灑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長,交織在一起。她微亂的鬢發,他蒼白的容顏,在這一刻構成一幅詭異而淒涼的畫麵。夜靜得可怕,唯有兩人急促的呼吸聲,在空曠的野地裡交織、纏繞。
良久,沒藏呼月終於勉強止住了血,用布條將傷口緊緊纏住。她直起身,看著趙宗樸虛弱的樣子,冷冷地道:“你早就該死了。”
“那你……為何還要救我?”他輕聲問,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我……”沒藏呼月語塞,聲音頓住,片刻後,才扭過頭,避開他的視線,低低地說,仿佛在說服自己,“我不想……欠你什麼。尤其是……一條命。”
趙宗樸聞言,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虛弱,卻帶著幾分洞察一切的苦澀與憐惜。“呼月啊呼月……你終究還是……太倔強了。”
他抬起頭,望向天邊那輪半掩在薄雲之後、清輝寥落的殘月,星光稀疏,夜色蒼茫。他的聲音飄忽,帶著一種夢囈般的悵惘:
“若有來生……我趙宗樸,不願再生於帝王家,不為權勢所累,不為江山所困……隻願做個……走街串巷、販賣糖丸的……平凡小販……或許……那樣會更輕鬆些吧……”
這句話,如同一聲最輕微的歎息,卻像一根燒紅的鋼針,毫無征兆地、狠狠地紮進了沒藏呼月內心最柔軟、最不設防的角落!她渾身劇震,猛地低頭看向他,唇角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視天下為棋局的趙二公子,那個冷酷無情、算計人心的陰謀家,此刻竟會說出如此脆弱、如此卑微的願望?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沉默地彎下腰,用力將他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脖頸,搭在自己尚且單薄卻異常堅實的肩膀上,然後一咬牙,將他整個人的重量背在了自己背上。
“走吧。”她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冰冷,聽不出情緒。
“去……哪裡?”趙宗樸伏在她背上,氣息微弱地問。
“隱泉山莊。”她回答得簡短乾脆。
“你……不是要離開麼?”他有些意外。
“我不欠人情,更不欠命債。”她冷聲道,腳步已經開始邁出,踏在泥濘中,發出沉重的聲響,“你這條命,今晚我救了。但記住,這隻是暫時替你保管。日後等我尋到機會,一定會親手再殺回來!”
趙宗樸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輕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如釋重負般的暢快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愉悅。
“呼月……你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有趣得多……”
他沒再說話,隻是將頭輕輕靠在她瘦削卻挺直的背脊上,微微闔上了眼睛。山風從林間穿過,帶來濕冷的氣息,也吹動了她鬢角的發絲,拂過他的臉頰。鮮血依舊從他胸前的傷口緩緩滲出,浸濕了她肩頭的衣衫,帶來一片粘膩的溫熱。
沒藏呼月背著他,一步一步,走得極慢。腳下的山路泥濘不堪,她的步伐沉重,卻異常穩定,每一步都踏得實實在在。她的背影在朦朧的月色下被拉得很長,仿佛承載著難以言說的重量。
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當刀鋒刺入他身體、當他鮮血湧出時,她心中那積鬱了數月的、如同毒焰般燃燒的恨意,竟突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茫的、複雜的、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平靜,甚至還有一絲極淡極淡的憐憫。
她隻覺得背上的人,呼吸微弱,身體漸漸變得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仿佛隨時會化在這清冷的月光裡,消失不見。
“趙宗樸,”她望著前方隱泉山莊那在夜色中如同螢火般微弱的燈火,用低得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你若就這麼死了我連恨都不知道該去找誰了。”
夜風掠過竹梢,發出沙沙的輕響,仿佛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極輕的笑聲,飄入她的耳中:
“那便……不要恨了……”
夜深,月冷,嶺南山野的輪廓在夜幕中模糊不清。泥濘的山路上,兩道身影緊緊相依,在朦朧的月色下,踏著血與雨交織的痕跡,向著那點微光,漸行漸遠。
他們之間的情感,早已超越了簡單的愛恨情仇。那不是愛,愛太過純粹;也不是恨,恨太過單一。那是命運糾纏的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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