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文會散去,已是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州橋兩岸的燈火在雪後濕冷的空氣中暈染開一片朦朧的光海,映著冰封汴河幽暗的河麵。崔?婉拒了陶承良派車相送和王仲玉欲遣家仆護送的提議,獨自一人踏著積雪融化的泥濘小徑,朝著護龍河畔那片幽深僻靜的舊坊區走去。
懷中尚帶著樊樓文會的餘溫與喧囂,石介激賞的目光、王瓘複雜的審視、邵雍洞悉世情的微笑、王仲玉溫煦如春陽的讚許……以及那首《雪霽》詩稿上墨跡未乾的鋒芒。這一切如同汴河上的浮光掠影,在踏入深巷的瞬間便被刺骨的寒意驅散。他需要這孤巷的寂靜,來沉澱心湖的波瀾。
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小院內一片死寂。白日殘留的雪泥在暮色中泛著冰冷的微光,枯瘦的梅枝在寒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輕響。他點亮油燈,昏黃的光暈勉強撐開鬥室一角黑暗。腹中酒食未消,倦意卻如潮水般湧來。他未及洗漱,隻脫去外袍,便和衣倒在那張吱嘎作響的舊木床上,拉過薄被蓋住半身,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
“砰!”
一聲沉悶的重物墜地聲,如同巨石砸在凍土之上,驟然撕裂了小院死寂的夜幕!
崔?猛地驚醒!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油燈早已熄滅,室內一片漆黑,唯有窗外微弱的雪光透過破窗紙縫隙,在地上投下幾道慘白扭曲的光痕。
聲音來自院內!
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寒風嗚咽,除此之外,一片死寂。仿佛剛才那聲巨響隻是噩夢中的幻覺。
然而,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鐵鏽般的血腥氣,混合著冰雪的寒意,正絲絲縷縷地從門縫、窗隙間滲入室內!
不是幻覺!
崔?瞬間睡意全無,渾身肌肉繃緊!他悄無聲息地坐起身,黑暗中摸索著下床,赤足踩在冰冷刺骨的磚地上,一步步挪向窗邊。指尖輕輕撥開窗紙一角,借著雪光朝院內窺去。
院中景象令他瞳孔驟縮!
隻見水井旁那片薄雪覆蓋的空地上,一個蜷縮的黑影正劇烈地顫抖著!那人一身緊束的夜行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若非雪地反光,幾乎難以察覺!黑影身形纖細,似是個女子,此刻正單手撐地,另一隻手死死捂住肋下,指縫間有深色的液體不斷滲出,滴落在雪地上,洇開一小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她受傷了!而且傷勢不輕!
崔?心頭劇震!是仇殺?是追捕?還是……他腦中瞬間閃過無數汴京暗夜中的血腥傳聞。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隻想立刻關上窗戶,置身事外!這深巷孤院,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卷入這等是非,無異於引火燒身!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到窗欞的刹那——
“吱呀——”
那扇本就朽壞不堪的院門,竟被一股大力從外麵猛地推開!一個同樣身著夜行勁裝、身形魁梧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閃入院中!此人動作迅捷如豹,落地無聲,手中一柄狹長的彎刀在雪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寒芒!他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井邊蜷縮的黑衣女子!
“賤婢!看你往哪裡逃!”魁梧黑影聲音嘶啞低沉,帶著濃重的殺意,一步步逼近!
井邊的黑衣女子猛地抬頭!雪光映亮她半張臉——竟是一張極其年輕、卻毫無血色的清秀麵龐!她眼中閃過一絲絕望,隨即化為玉石俱焚的狠厲!她強撐著想要站起,肋下的劇痛卻讓她身體一晃,幾乎再次栽倒!
魁梧黑影獰笑一聲,手中彎刀高高揚起,刀鋒直指女子咽喉!眼看就要血濺當場!
崔?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他不能動!絕不能動!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千鈞一發之際!
那黑衣女子眼中厲芒一閃!她竟不顧傷勢,猛地將捂在肋下的手抽出!五指間寒光乍現!竟是一把寸許長的、淬著幽藍光澤的細窄匕首!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身體如同折斷般向後一仰,險之又險地避開那致命一刀,同時匕首如毒蛇吐信,直刺魁梧黑影持刀的手腕!
“嗤!”
一聲輕響!匕首精準地劃過對方手腕!帶起一溜血珠!
魁梧黑影悶哼一聲,手腕劇痛,彎刀險些脫手!他眼中凶光大盛,怒吼一聲,另一隻手化掌為爪,帶著淩厲勁風抓向女子麵門!
女子一擊得手,已是強弩之末,再無力閃避這致命一擊!她眼中閃過一絲不甘,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生死關頭——
“嗖!”
一道極其細微、幾乎不可聞的破空聲自院牆外黑暗處響起!
一點寒星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激射而至!
“噗!”
精準無比地沒入魁梧黑影的後頸!
魁梧黑影渾身劇震!前撲的動作戛然而止!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隨即身體如同被抽去骨頭的皮囊般,軟軟地癱倒在雪地上,抽搐兩下,便再無聲息!一股濃烈的血腥氣瞬間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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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外黑暗中,再無半點聲息。仿佛剛才那致命一擊從未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