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死寂。
隻有黑衣女子粗重痛苦的喘息聲,在寒風中清晰可聞。
她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看著腳邊那具迅速失去溫度的屍體,又警惕地掃視著院牆外的黑暗,眼神中充滿了驚疑與後怕。顯然,她也不知道是誰在暗中出手相救。
她強忍劇痛,掙紮著想要站起離開此地。然而肋下的傷口因剛才的搏鬥再次崩裂,鮮血汩汩湧出,染紅了身下的積雪。她嘗試了幾次,都因失血過多和劇痛而無力支撐,最終隻能頹然靠坐在冰冷的井沿石上,急促地喘息著,臉色蒼白如紙。
崔?在窗後看得心驚肉跳!牆外那神秘莫測的援手或滅口者?)讓他遍體生寒!這院中已成是非之地!他隻想立刻逃離!然而,那黑衣女子顯然已無力離開,若放任不管,她要麼失血而死,要麼被後續追兵發現……
就在他心念電轉,猶豫不決之際——
“吱呀——”
他身後的房門,竟被一股微弱卻堅定的力量從外麵推開了一條縫隙!
崔?渾身汗毛倒豎!猛地轉身!
隻見那黑衣女子不知何時竟已掙紮著挪到了他的門前!她一手死死捂住肋下傷口,另一隻手緊握著那把幽藍匕首,匕首尖端微微顫抖,卻穩穩地指向崔?的咽喉!冰冷的刀鋒距離他的皮膚不過寸許!一股混合著血腥氣的凜冽殺氣瞬間將他籠罩!
雪光從門縫透入,映亮了她毫無血色的臉。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甚至帶著幾分稚氣的臉龐,眉目清秀,此刻卻因劇痛和決絕而扭曲,一雙杏眼死死盯著崔?,眼神銳利如刀,冰冷刺骨,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與威脅!
“彆動!彆出聲!”她的聲音嘶啞微弱,卻帶著一種瀕死野獸般的狠厲,“敢喊一聲,立刻割斷你的喉嚨!”
崔?僵立在原地,冰冷的刀鋒寒氣幾乎刺入骨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體的顫抖和急促的呼吸,也能看到她眼中那份強撐的凶狠下,深藏的虛弱與恐懼。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平靜地迎上那雙充滿殺意的眼睛,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姑娘,你傷得很重。”
“閉嘴!”女子匕首往前遞了半分,刀尖幾乎觸到崔?的皮膚,“聽著!我隻要在你這裡待一夜!天亮就走!不許點燈!不許告訴任何人!否則……”她眼中寒光一閃,匕首微微用力。
崔?能感覺到頸間皮膚傳來的刺痛感。他不再言語,隻是緩緩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女子似乎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身體晃了晃,匕首也微微下垂。她強撐著,踉蹌著擠進屋內,反手用儘全力將門閂插上!隨即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
“去……床上……坐著!不許靠近我!”她喘息著命令,匕首依舊指向崔?。
崔?依言,慢慢退後,坐到冰冷的床沿上。黑暗中,兩人隔著幾步距離,呼吸可聞。濃重的血腥氣在狹小的空間內彌漫。
女子不再看他,艱難地盤膝坐好,將匕首橫放膝前。她閉上雙眼,雙手在身前結了一個奇異的手印,隨即深深吸氣,又緩緩吐出。隨著她奇特的呼吸節奏,室內仿佛產生了一種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氣流漩渦。她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肋下傷口滲血的速度似乎也減緩了些許。
她在運功療傷!
崔?心中了然。這女子絕非尋常人物!那詭異的身手,這療傷的法門,還有院中那具冰冷的屍體……這一切都昭示著她卷入的漩渦深不可測!
他不再看她,也依言沒有點燈。黑暗中,他緩緩躺回床上,拉過薄被蓋住身體,閉上雙眼,仿佛真的睡去。然而,他全身的感官卻如同繃緊的弓弦,敏銳地捕捉著黑暗中每一絲細微的動靜——女子壓抑的痛哼、粗重漸緩的呼吸、氣流微弱的擾動、窗外寒風掠過枯枝的嗚咽……以及遠處更鼓隱約傳來的梆子聲。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淌。血腥氣漸漸被一種奇異的、略帶清苦的藥草氣息所掩蓋,那是女子運功時散發出的氣味。她的呼吸逐漸平穩悠長,似乎進入了某種深沉的調息狀態。
崔?一動不動,心如古井,表麵平靜無波,內裡卻思緒翻騰。今夜之事,是意外?還是某種試探的開始?那牆外神秘的一擊,是敵是友?這女子又是何人?她天亮後真的會悄然離去嗎?無數疑問在黑暗中盤旋。
他強迫自己摒棄雜念,將心神沉入《禮記·大學》的章句:“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一字一句,如同清泉流淌心間,驅散著黑暗帶來的不安與躁動。
窗外的天色,在漫長的煎熬中,終於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灰白。
當第一縷熹微的晨光艱難地穿透窗紙縫隙,在冰冷的地麵上投下朦朧光斑時,崔?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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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時間看向門邊。
那裡空空如也。
隻有地上一小片尚未完全乾涸的暗褐色血跡,無聲地訴說著昨夜驚魂的存在。那把幽藍的匕首,那身染血的黑衣,連同那個神秘而危險的女子,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有空氣中殘留的、若有若無的淡淡血腥與藥草混合的氣息,以及門閂上被強行推開時留下的細微擦痕,證明昨夜並非一場噩夢。
崔?坐起身,走到門邊,看著那攤血跡和空蕩的門口。他沉默片刻,走到水井旁,打上一桶冰冷的井水,仔細清洗掉地上的血跡,又將門閂上的痕跡擦拭乾淨。做完這一切,他回到屋內,換上一件乾淨的青布直裰,仔細梳洗。
晨光漸亮,深巷中開始有了人聲。崔?拿起昨夜便準備好的書稿包裹,鎖好院門,步履沉穩地走出小巷,朝著墨韻書坊的方向行去。
護龍河冰麵反射著清冷的晨光。他臉上看不出絲毫昨夜驚魂的痕跡,唯有眼底深處,比往日更多了一分沉靜如淵的警惕與堅韌。昨夜那柄抵在咽喉的冰冷匕首,那黑暗中彌漫的血腥與殺機,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顆墨石,沉入水底,卻將那份名為“定”與“靜”的意誌,淬煉得更加堅硬。
他踏入墨韻書坊那熟悉的鬆墨書香之中,向魏老遞上抄錄工整的書稿,接過新的任務,鋪開黃紙,研墨提筆。筆尖落在紙上,發出沉穩的沙沙聲,仿佛昨夜的風雪刀光,都化作了筆下一個個方正平直、筋骨錚錚的墨字。汴京的寒窗孤影,依舊在無聲的墨海中,朝著那場決定命運的春闈,堅定不移地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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