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凋木葉千山老,雁度寒雲一字深。
鐵馬冰河驚客夢,胡笳羌笛亂鄉心。
不悲宋玉生秋恨,且向樽前問月臨!”
此詩一出,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大堂,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金風席卷長林,玉關寒氣透衣!起句氣象之雄渾蒼茫,瞬間拉開了與那些悲春傷秋的靡靡之音的差距!霜凋木葉,雁度寒雲,視界開闊,意境蕭疏而壯闊!鐵馬冰河、胡笳羌笛的邊塞意象,撲麵而來的肅殺與悲涼,卻又並非小我的哀怨。最後兩句,更是振聾發聵!“不悲宋玉生秋恨”——不效仿古人對秋的悲情,“且向樽前問月臨”——隻願把酒問月,豪邁豁達!全詩一掃悲秋陳腔,氣勢磅礴中隱含深沉的家國襟懷與人生況味!筆力遒勁,格調極高!
陶承良第一個激動地拍案叫絕:“好!好一個‘且向樽前問月臨’!壯哉!”
片刻的沉寂後,大堂內轟然爆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便是那些原本對他有所輕視的才子名士,此刻也露出由衷的驚歎之色!能將秋意寫得如此豪邁深沉,放眼今夜,無人能出其右!
那挑釁的紈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巴張了幾張,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在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中,縮著脖子躲入人群。
舞台上,斜倚軟榻的顏清秋,早已直起身子。她那雙慵懶而銳利的眼睛,此刻亮得驚人!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這磅礴詩境中蘊含的鐵血蒼茫與深沉慨歎,仿佛觸動了她心中某個隱秘的角落!她看向崔?的目光,再無絲毫戲謔玩味,隻剩下難以掩飾的震撼與……一種更深邃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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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紅裙如火焰般燃燒。在所有人的矚目下,她的目光牢牢鎖住角落處那青衫磊落的書生,紅唇輕啟,聲音帶著一種全新的鄭重:
“崔公子此詩,蒼茫雄闊,豪情激蕩,深得秋之真味。清秋……歎服!”她微微欠身,“請公子移步西樓暖香閣一敘。”
滿堂嘩然,豔羨與嫉妒的目光幾乎要將崔?淹沒。陶承良興奮得差點跳起來,推搡著他:“皓月!快!顏大家相邀了!”他自己也立刻叫過一個小丫鬟,顯然是打算另覓佳人“安慰”去了。
崔?心中歎了口氣,無奈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在眾人複雜的目光注視下,隨著引路的侍女,穿過錦繡環繞的回廊,踏上了通往顏清秋香閨的木梯。
西樓暖香閣,果然名副其實。
不同於大堂的喧囂奢靡,此處布置得極其雅致清幽。窗外可見汴河燈影,窗下設有琴案。房內一塵不染,燃著清冽的蘇合香。一張精致的圓桌擺著幾樣精致小菜和一壺溫好的酒。顏清秋已除去外罩的披肩,隻著內裡同樣鮮豔但少了幾分威勢的紅綾長裙,坐在桌旁,親手執壺為崔?斟酒。
“崔公子,請。”她笑容明豔,少了些舞台上的疏離,多了幾分真切的好奇。
“多謝顏大家。”崔?拱手,在她對麵坐下,保持著一尺之距。
他目不斜視,隻偶爾舉杯淺啜一口,目光落在桌上的菜肴,或看向窗外河景,沉默多過言語。對於滿屋的旖旎風光、佳人溫言軟語、甚至顏清秋刻意的眼波流轉,全然不為所動,如同老僧入定。
這本是崔?的本意——應付陶承良的熱情而來,詩已作,入閨閣非他所願,隻想著儘快了事離開。
可這異乎尋常的沉靜,卻在顏清秋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瀾。見慣了那些在她麵前或故作清高、或急不可耐、或諂媚逢迎的嘴臉,眼前這年輕書生,竟是真的清冷!他的目光清澈坦蕩,毫無褻瀆之意,仿佛坐在他麵前的不是名動京師的絕豔花魁,而隻是一個普通的交談對象!
“公子詩才驚絕,豪情直衝霄漢,令人心折。”顏清秋親自為崔?布了些菜,美目流盼,試圖打破沉默,“此等氣魄,絕非尋常書生所能有。公子……可曾經曆過行伍邊關?”她敏銳地捕捉到了詩中那股金戈鐵馬的壯烈氣息。
崔?抬眼,對上那雙充滿探究和興趣的眸子,如實道:“不曾。生於鄉野,長於寒窗。詩由心發,憑空臆想而已,讓姑娘見笑了。”
“憑空臆想能有如此氣象?”顏清秋輕笑,顯然不信,身體微微前傾,靠近了一些,“公子可知,你這‘不悲宋玉生秋恨’,連同那鐵馬冰河的意象,倒是勾起了清秋一段心緒,似曾相識……”她端起酒杯,目光變得有些悠遠,隨即又掩去,“公子似乎心事重重?還是覺得清秋蒲柳之姿,不堪入目?”
“姑娘風華絕代,何出此言。”崔?語氣依舊平靜,“隻是在下心思不在此處,辜負姑娘盛情,深感歉意。”
“心思不在此處?”顏清秋眼波一轉,笑容更添幾分玩味,“那在何處?州橋風雪中的筆墨春秋?還是……護龍河畔小院的孤燈?”她竟是連崔?大致住處都知曉了。
崔?微微一驚,看向顏清秋,目光第一次帶上了深沉的審視。此女,絕非普通樂妓!她打聽過自己?意欲何為?
他並未回答,隻是沉默地飲儘了杯中酒。
顏清秋也不再追問,拿起桌上的玉箸,揀食了幾口菜肴,動作隨意卻依舊優雅。暖香閣內隻有輕微的咀嚼聲和窗外隱隱的絲竹聲。
不知過了多久,崔?起身:“夜已深沉,不敢過多叨擾姑娘,崔某告辭。”說罷拱手一禮,竟是毫不留戀,轉身便要離開。
“且慢!”顏清秋出聲叫住他。
崔?停步。
顏清秋從旁邊的衣架上取過一件男子的青色披風,走到崔?麵前遞給他:“崔公子衣單,外麵風疾雪冷,這個帶上。”她語氣隨意,帶著一絲不容推拒的意味。那披風質地厚實,帶著淡淡的屬於顏清秋的異香。
崔?看著她眼中的光芒,沉吟一瞬,並未拒絕:“多謝。”他接過披風,轉身下樓。
直到那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儘頭,顏清秋才緩緩踱回圓桌邊,指尖輕輕拂過崔?方才飲過的酒杯杯沿。桌上,崔?動筷很少,大多菜肴是她剛剛因好奇而嘗的。她看著那狼藉的碗碟,又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紅唇勾起一抹極具興趣的笑容,低語道:“州橋筆墨……小院孤燈……鐵馬冰河……深藏功名?嗬,崔皓月……倒是比那些披著人皮的斯文敗類……有趣得緊。”她走到琴案邊,信手撥了幾個音,悠遠空靈,眼中思緒翻湧。
瓊玉閣一樓大堂,喧囂已散大半。
崔?尋了處偏僻角落的柱子旁立住,默默等待著陶承良。他將那件帶著暖意和異香的披風搭在臂彎,身姿依舊挺拔。樓上綺靡的暖香閣,樓下的觥籌交錯、鶯聲燕語,似乎都被他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之外。隻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在燭火搖曳的明暗中,平靜得如同一塊沉入湖底的玄玉,倒映著浮世奢靡,卻波瀾不驚。清冷的月光透過高窗,在他腳邊投下一小片光影,襯得他身影愈發孤清冷寂。
他安靜地站在那裡,仿佛與這紙醉金迷的瓊玉閣格格不入,隻在等人間煙火中的一個歸途好友。
而顏清秋倚在暖香閣的窗邊,目光似乎穿透樓板,落在那抹冷清的影子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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