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龍坊的清晨,比深巷小院多了幾分開闊與生機。薄霧如紗,輕籠著護龍河灣,碧水潺潺,倒映著兩岸初綻新綠的垂柳。崔?推開新居的雕花木門,一股帶著水汽與草木清香的微風拂麵而來,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與疲憊。
昨日,在陶婉言的鼎力相助下,一切進展神速。崔?一早便去了牙行,陶婉言早已遣管事等候,不僅將議價之事辦得妥帖,更以陶家商號作保,讓崔?得以分期支付部分房款,解了他一時難以湊足全款的燃眉之急。崔?心中感激,鄭重簽下契約,接過那枚沉甸甸的黃銅鑰匙。
隨後便是采買添置。崔?手頭拮據,隻購置了最必需的床榻、桌椅、幾案等物,皆是結實耐用的鬆木、榆木所製,無半分奢華。硯童則興高采烈地張羅著鍋碗瓢盆、柴米油鹽等日用之物。陶婉言又遣人送來幾匹素淨的青布、棉布,言道可做簾幔、被褥之用,既實用又不顯張揚。崔?推辭不過,隻得收下,心中記下這份情誼。
搬遷過程也極為順利。陶承良親自帶著幾名健仆前來幫忙,吆喝指揮,忙前忙後,將崔?那幾箱書卷、衣物、筆墨紙硯等物什,連同那盆王慧儀前日遣人送來的、尚帶著晨露的素心蘭,一並小心搬入新居。至傍晚時分,這處三間正房帶東西廂房的小院,已初具模樣,雖依舊簡樸,卻整潔有序,透著新生的氣息。
此刻,崔?立於院中,環顧四周。白牆黛瓦,青石鋪地,牆角那株虯枝盤曲的老梅,雖已過花期,但枝葉蒼翠,生機盎然。東廂房被他辟為書房,臨河開窗,光線通透。推開窗欞,可見護龍河水波光粼粼,遠處皇城巍峨的輪廓在晨光中若隱若現。西廂房則安置了簡單的臥榻與待客桌椅。正房暫時空置,留待日後。院中一角,硯童正哼著小曲,用新買的陶缸打水澆灌那盆素心蘭。
一股久違的安寧與踏實感,自心底油然而生。這裡,遠離了護龍河深巷的逼仄與殺機,靠近皇城司巡防要道,安全無虞。環境清幽,臨河而居,正是他心中所求的讀書治學之所。
“相公,早膳備好了!”硯童端著熱氣騰騰的米粥和幾樣小菜,從臨時搭起的小廚房出來,臉上洋溢著搬入新居的喜悅。
“好。”崔?微笑點頭,在院中石桌旁坐下。簡單的清粥小菜,在晨光清風中,卻顯得格外香甜。
用過早飯,崔?步入書房。窗明幾淨,書案臨河。他將書箱中的典籍、文稿一一取出,整齊碼放在新製的書架上。當那方沈文漪所贈的紫玉硯、顏清秋所贈的羊脂玉佩、王慧儀所贈的鬆煙墨錠、歐陽修所贈的《翰林院規訓》等物,被鄭重地置於案頭時,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與歸屬感,也隨之沉澱下來。
他鋪開一張素箋,提筆蘸墨,在紙端寫下:
“慶曆三年春,遷居護龍坊新宅。臨河小築,梅影疏斜。願守此心,筆耕不輟。”
墨跡未乾,他望向窗外。護龍河水靜靜流淌,如同無聲的歲月。他知道,搬離舊居,並非逃離風暴,而是為了在新的起點上,更堅定地麵對挑戰。他盤算著,待下月俸祿發放,加上書坊的潤筆,定要請陶氏兄妹好好吃頓飯,答謝他們此番相助之恩。尤其是陶婉言,其雷厲風行、思慮周全的援手,讓他銘記於心。
樞密使府邸,書房。
氣氛卻與護龍坊的寧靜截然相反,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夏竦端坐於紫檀書案後,麵色陰沉如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溫潤的玉扳指。下首,幾名心腹幕僚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
“廢物!一群廢物!”夏竦的聲音低沉嘶啞,帶著壓抑的怒火,“精心策劃,竟被一個葉英台攪了局!還折了幾名好手!皇城司……哼!好一個葉冷玉!”
一名幕僚小心翼翼道:“相爺息怒!那葉英台……乃官家親信,武功深不可測,又得皇城司全力支持,確難對付。崔?那小子……如今已搬至護龍坊,緊鄰皇城司巡防哨點,再想動手……難如登天!”
“難如登天?”夏竦冷笑一聲,眼中寒光閃爍,“那就暫時……不動他!”
眾人皆是一愣。
“一擊不中,打草驚蛇。如今官家震怒,皇城司盯得緊,歐陽修、範仲淹那幫人更是把他當寶貝護著!”夏竦緩緩道,“此時再動他,無異於自投羅網!”
他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聲音恢複了幾分往日的陰沉老辣:“小不忍則亂大謀。崔?……不過是一枚棋子,一個跳梁小醜!真正的對手,是範仲淹!是歐陽修!是那些妄圖動搖我大宋根基的新黨!”
他放下茶盞,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眾人:“傳令下去!所有針對崔?的行動,即刻停止!蟄伏!靜待時機!”
“是!”幕僚們齊聲應道。
“但是!”夏竦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給老夫盯死他!翰林院、新居、行蹤……一舉一動,皆要記錄在案!尤其留意他與歐陽修、範仲淹、李佑甫等人的往來!搜集其言行,尋找其錯處!哪怕……是捕風捉影!老夫要讓他……時刻活在陰影之下!更要讓那些依附新黨之人,看看得罪老夫的下場!”
他頓了頓,聲音更冷:“還有……李佑甫!這個吃裡扒外的叛徒!以為躲著就沒事了?給老夫查!查他在兵部這些年,有無貪墨軍餉、任人唯親、瀆職失察之罪!查他妻族王家,有無不法勾當!查他兒子李鬆……有無逾矩之行!老夫要讓他……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是!屬下明白!”幕僚們心中一凜,深知夏竦這是要將李佑甫置於死地!
“去吧!”夏竦揮揮手,疲憊地閉上雙眼,“記住,蟄伏!靜待風起!”
幕僚們悄然退下。書房內,隻剩下夏竦一人。他睜開眼,望著窗外陰沉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崔?……暫且讓你多活幾日。待老夫收拾了範仲淹、歐陽修,拔除了李佑甫這些釘子……你這隻小螞蚱,還能蹦躂幾時?
護龍坊的新居內,崔?正將最後一冊書放入書架。他並不知道,一場針對他及新政派的、更加陰險毒辣的暗流,已在夏竦的蟄伏令下,悄然湧動。窗外的護龍河水,依舊平靜流淌,倒映著天邊漸漸聚攏的、預示著風雨將至的鉛灰色雲層。
喜歡月照寒襟請大家收藏:()月照寒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