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夜,月黑風高,濃雲如墨,將星月之光徹底吞噬。山林間伸手不見五指,唯聞寒風呼嘯,刮過樹梢,發出鬼哭般的淒厲銳響。
雷火峒,儂智高的竹樓內,燈火通明。他一身擦得鋥亮的交趾黑皮甲,猩紅鬥篷係於頸後,手持那杆長柄馬槊,焦躁地來回踱步。年輕的臉龐因激動與憤怒而扭曲,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白日裡母親嚴厲的警告、部眾操練時狂熱的呼喊、尤其是腦海中那張清冷絕俗、卻對他不屑一顧的容顏……種種畫麵交織翻騰,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理智。
“等!等!又是等!”他猛地一拳砸在竹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阿母總是畏首畏尾!交趾的刀甲來了,糧草來了,兒郎們的血性也燃起來了!還要等到何時?!等到宋狗大軍壓境?等到那崔皓月布下天羅地網嗎?!”
他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顏清秋的身影,那雙看著他時總是冰冷疏離、甚至帶著一絲憐憫的眼眸,刺痛了他最敏感的神經。
“清秋……你定是被那崔皓月蠱惑了!定是瞧不起我儂智高蟄伏山林,無權無勢!好!我便打給你看!我要讓你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英雄!我要踏平宋軍營壘,擒下那崔皓月,讓你親眼看看,誰才配得上你!”複仇的野心與扭曲的愛欲交織在一起,化作一股無法抑製的狂暴衝動,徹底衝垮了最後一絲理智與對母親的敬畏。
“來人!”他猛地推開竹門,對著黑暗厲聲喝道。
數名早已等候在外、同樣全身披掛的心腹頭目立刻圍攏上來,眼中閃爍著嗜血的興奮。
“點齊一百精銳!帶上火油、弓弩!隨我出峒,踏平宋軍‘望鄉堡’!”儂智高聲音嘶啞,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
“少峒主!夫人她……”一名老成些的頭目麵露遲疑。
“閉嘴!”儂智高馬槊一頓,槊鋒直指那人咽喉,眼中殺機畢露,“今夜誰再敢提我阿母,休怪我槊下無情!速去!”
眾人見他狀若瘋魔,不敢再勸,隻得轟然應諾,迅速集結人手。
片刻之後,雷火峒隱秘的北側隘口悄然開啟。一百名精心挑選的、最彪悍勇猛的僮兵,在儂智高的親自率領下,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入濃稠的黑暗之中。他們刀出鞘,弩上弦,眼中閃爍著對殺戮與掠奪的渴望,直撲數十裡外、位於一處山脊要衝的宋軍小型哨壘——望鄉堡。
然而,儂智高絕不會想到,他的一舉一動,早已落入一雙雙銳利如鷹的眼睛之中。
就在雷火峒北隘之外數裡的一片密林深處,邕江軍副統領阿岩,正如同蟄伏的獵豹,無聲地蹲伏在一棵巨大的榕樹氣根之後。他身後,百餘名“陷陣營”精銳銳士,身披便於偽裝的深色蓑衣,藉著地形與夜色完美隱藏,強弩勁弓早已對準了那條蜿蜒出山的必經之路。空氣中彌漫著冰冷的殺意與極致的耐心。
幾乎在同一時間,更高處的山脊線上,負責全局監控的蒙力也接到了潛伏哨用特殊鳥鳴聲傳來的訊號。
“來了!”蒙力銅鈴般的眼中精光爆射,低聲對身旁的親兵道,“傳令各點:肥羊出圈,按計劃行事!沒有我的號令,不準妄動!放他們過去,關門打狗!”
“是!”
命令被悄無聲息地傳遞下去。整張無形的大網,在黑暗中悄然收緊。
儂智高渾然不覺,一心隻想著一戰成名。他率領隊伍,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在黑暗中快速穿行,很快便通過了蒙力與阿岩布防的區域,直撲望鄉堡。
望鄉堡,與其說是一座堡壘,不如說是一座加固了的哨塔與一圈土木矮牆組成的據點。平日裡僅有二三十名老弱廂軍駐守,負責了望烽火,傳遞訊息。然而今夜,堡內卻異常安靜,甚至連值守的燈火都比平日暗淡許多。
“果然鬆懈!”儂智高伏在堡外林中,觀察片刻,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兒郎們!隨我殺進去!燒了這鳥堡!雞犬不留!”
他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哨,一馬當先,躍出林地,揮舞馬槊,直撲堡門!
身後百名僮兵發出震天的呐喊,如同潮水般湧上!
然而,就在他們接近堡牆百步之時,異變陡生!
望鄉堡那看似低矮的土牆上,突然立起數十道黑影!緊接著,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弓弦震響驟然爆發!
咻咻咻——!
數十支強勁的弩箭,如同疾風暴雨般傾瀉而下!衝在最前麵的數名僮兵猝不及防,頓時被射成了刺蝟,慘叫著倒地!
“有埋伏!”僮兵中有人驚駭大叫!
儂智高也是大吃一驚,急忙伏低身體,揮槊格擋箭矢。他萬萬沒想到,這看似不堪一擊的小小哨壘,竟早有準備!
原來,崔?在接到蒙力關於雷火峒異動的急報後,早已密令望鄉堡等前沿據點加強戒備,暗中增派了弩手,並令其遇敵不可硬拚,以遠程阻擊、固守待援為主。
一擊受挫,僮兵攻勢頓時一滯。堡牆上箭矢不斷射下,雖然準頭並非極佳,卻有效地遏製了他們的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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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峒主!宋狗有備!強攻不利,撤吧!”一名頭目焦急喊道。
儂智高氣得雙目赤紅,看著身邊倒下的親信,又望了望那近在咫尺卻難以逾越的堡牆,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湧上心頭。首戰失利,如何向族人交代?如何麵對母親的斥責?又如何……去麵對心中那個她?
“不準撤!給我用火矢!燒了它!”他瘋狂地吼道。
僮兵們慌忙點燃裹著油布的箭矢,向堡內拋射。然而今夜風大,許多火箭被吹偏,零星射入堡中的也很快被早有準備的宋軍撲滅。攻勢再次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