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升龍府，皇宮大內
金碧輝煌的宮室之內，交趾國王李佛瑪卻麵沉似水，周身散發的寒意，比殿外的天氣更令人窒息。
“蠢材！無可救藥的蠢材！”一聲暴怒的厲喝驟然炸響，打破了宮殿的沉寂。李佛瑪猛地將手中把玩的一件精巧的玉鎮紙狠狠摜在地上，玉屑四濺！“石保衡！匹夫！莽夫！寡人予他重金，許他厚利，是讓他暗中積蓄實力，以待天時！他竟敢如此大張旗鼓，公然募兵？！他是生怕那崔皓月不知他心懷鬼胎嗎？！如此蠢笨如豬，活該被那姓崔的壓得永世不得翻身！”
他胸膛劇烈起伏，鷹隼般的眸子裡燃燒著熊熊怒火與極大的失望。石保衡這步臭棋，完全打亂了他精心布置的節奏，幾乎將整個“春節密謀”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一旦引起崔?的深度警覺和徹查，莫說裡應外合，恐怕連石保衡自身都難保，所有前期投入儘數付諸東流！
殿內侍立的宮人噤若寒蟬，紛紛跪伏於地，不敢抬頭。
就在此時，一個平和舒緩的聲音自殿側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
“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要緊。”
隻見參知政事範文憲緩步從陰影中走出，他依舊頭戴文士巾，身著交趾官袍，神色平靜如水，仿佛眼前君王的雷霆之怒並未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李佛瑪猛地轉頭看向他，怒氣未消：“範卿！你聽聽！這便是你為寡人選中的‘內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今打草驚蛇，為之奈何？！”
範文憲微微躬身，從容不迫地捋了捋花白的長須，眼中閃爍著老謀深算的幽光：“陛下所言極是，石保衡此舉，確屬愚不可及，險些壞了大事。”
他話鋒一轉，語氣卻帶上一絲奇異的轉折：“然則，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石保衡此番昏招，看似自曝其短，卻也未必不是……給了我大越一個機會。”
“機會？”李佛瑪眉頭緊鎖，怒氣稍斂，疑惑地看向他，“範卿何出此言？莫非此事尚有轉圜之機？”
“正是。”範文憲嘴角勾起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緩緩道：“石保衡募兵，其公開理由乃是‘防備交趾’。如今邕州上下，包括那崔?，必然皆已知曉。此刻，若我大越毫無動靜，豈非坐實了石保衡‘無的放矢’？反令崔?疑心其募兵另有所圖，從而深究下去，於我等大大不利。”
他上前一步，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如同在棋盤上落子：“故而，老臣以為，我等不如……將計就計，順水推舟！”
“如何將計就計？”李佛瑪身體微微前傾，顯是被勾起了興趣。
範文憲眼中精光一閃，成竹在胸：“請陛下即刻密令邊境思明州守將，精選一隊悍勇死士，人數不必多，三五百人即可，皆作流寇山匪打扮。於兩日之後，子夜時分，悄然越過邊界，對邕州外圍防線，發起一次迅猛的佯攻！”
“佯攻？”李佛瑪若有所思。
“正是！”範文憲點頭，“攻勢不必持久，亦不必求勝，但要打得凶狠，製造足夠大的動靜，焚毀一兩處哨壘糧草即可。然後，立刻遣快馬，密告石保衡，令其速率其新募之‘勇士’，前往‘平叛’！以其禁軍之精銳，剿滅一夥‘越境流寇’，豈非易如反掌？屆時，石保衡便可借此大做文章，向邕州官民、向那崔?宣稱：其所募之兵，初建奇功，成功擊退了交趾的侵擾！證明其募兵之舉，高瞻遠矚，必要至極！”
他頓了頓，看著李佛瑪逐漸亮起來的眼神，繼續道：“如此一番操作，一則可洗脫石保衡無故募兵的嫌疑，使其行為變得‘名正言順’，崔?即便心有疑慮，短期內也難尋錯處深究。二則，亦可示敵以弱，讓我大越軍隊‘敗’於石保衡之手，從而麻痹崔?，使其誤判我邊境軍力與意圖，認為我朝近期無力亦無心再行大規模侵襲。三則，可助石保衡穩固其在軍中的威信，更方便其後續行事。此乃一石三鳥，一舉多得之策也！”
李佛瑪聽罷，凝重的麵色逐漸舒展，眼中怒意儘消，取而代之的是興奮與讚賞的光芒。他撫掌大笑：“妙！妙啊！範卿真乃寡人之張良、陳平！化腐朽為神奇，轉危難於機遇！此計大善！就依範卿所言！”
他立刻對殿外喝道：“來人！速傳思明州都督……”
同一時分，邕州臨江仙頂樓。
紅泠憑欄遠眺，手中把玩著一支金簪，聽著心腹侍女低聲稟報著市井間關於石保衡募兵的種種傳聞。
她那美豔絕倫的臉上，先是掠過一絲錯愕，隨即化為濃濃的譏諷與鄙夷，最終忍不住發出一聲極其清脆卻又冰冷刺骨的冷笑。
“嗬……嗬嗬……”她搖著頭，仿佛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笑話，“石保衡啊石保衡……我原以為你隻是蠢，沒想到你竟能蠢到如此無可救藥的地步！真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朽木不可雕也！”
她放下金簪，指尖輕輕敲擊著欄杆，語氣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大張旗鼓地募兵？生怕那崔皓月不知道你心懷鬼胎，欲行不軌嗎？就憑你這點道行，還想和那位心思縝密、眼力毒辣的通判大人鬥？我勸你啊，真該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那副尊容，看看自己究竟配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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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冷笑過後，一絲深深的憂慮悄然攀上她的眉梢。石保衡如此作死，一旦被崔?抓住把柄，順藤摸瓜之下，難保不會牽連出臨江仙往日與他的那些勾當。屆時，自己該如何自處？如何在這即將到來的風暴中明哲保身？甚至……如何避免觸及“大先生”那根敏感的神經？
她蹙緊眉頭，陷入了沉思。眼前的局勢，因石保衡的愚蠢，變得更加波譎雲詭，凶險難測了。
是夜，月黑風高，萬籟俱寂。
石保衡府邸密室之內，他正對著幾箱珠寶心醉神迷，反複摩挲清點，做著權勢美夢。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咳嗽聲。
石保衡嚇得渾身一激靈，猛地回頭，隻見那名交趾黑衣密使，不知何時已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立於身後，正冷冷地注視著他。
“哎喲！”石保衡拍著胸口，長舒一口氣，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原來是特使駕到！您每次都是這般神出鬼沒，當真是……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可把石某嚇得不輕啊！”
密使麵無表情，對他的奉承毫無反應，開門見山，聲音依舊生硬冰冷：“石將軍，你近日所為，陛下甚為不悅。”
石保衡笑容一僵，臉上露出幾分尷尬與惶恐：“這個……特使息怒，石某也是求才心切，想儘快為陛下積蓄力量……”
密使抬手打斷他，冷冷道：“不必多言。陛下有新的旨意。”
他隨即壓低聲音，將範文憲所設的“佯攻平叛”之計，原原本本、清晰地傳達給石保衡，並嚴厲告誡：“此次行動，關乎全局，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兩日後子時，邊境必有‘流寇’來襲。你需提前整軍備戰，一接訊號，立刻率部出擊，務必要將‘賊寇’儘數殲滅或驅逐，做得乾淨利落，漂漂亮亮！更要借此機會，大肆宣揚你募兵備戰之功，堵住悠悠眾口，消除崔?之疑！切記，整個過程，絕不可露出任何破綻，否則……陛下之怒，絕非你能承受！”
石保衡初時還有些緊張，聽到後來，眼睛越來越亮，最後幾乎要放光！這簡直是天賜良機！不僅能洗白自己，還能立下戰功，提升威望！他頓時將方才那點惶恐拋到九霄雲外，胸脯拍得山響，連聲保證：“請特使回複陛下！石某明白！定然不負陛下厚望！定將此事辦得滴水不漏，叫那崔皓月抓不到半點把柄！屆時，看他還有何話說！哈哈！”
密使看著他這副誌得意滿、近乎忘形的模樣，黑巾下的嘴角再次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與冷漠，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密室陰影之中，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送走密使，石保衡獨自站在滿室珠光寶氣之中，臉上湧現出極度興奮與狂妄交織的神色。他搓著手，來回踱步，仿佛已看到自己“大勝”之後，接受萬眾歡呼，崔?啞口無言、臉色鐵青的場麵。
“哼！崔皓月！小白臉！還有紅泠那賤人！你們都瞧不起我！都怕他！呸！”他對著虛空狠狠啐了一口，眼中閃爍著怨毒與瘋狂的光芒，“老子偏要證明給你們看！我石保衡才是真正的梟雄！我要把你們……統統玩弄於股掌之間！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
壓抑而得意的奸笑聲，在堆滿不義之財的密室中回蕩，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愚蠢與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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