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愈深，濃重的濕氣仿佛能沁入骨髓。石保衡在自己那奢華卻俗氣的臥房內，如同困獸般來回踱步。地上散落著幾個空酒壇，空氣中彌漫著劣質酒液的酸腐與一種焦灼不安的氣息。他麵色赤紅，環眼中血絲密布，並非全然因酒，更多的是因等待而滋生的煩躁與一種近乎病態的渴望。
交趾的密使，為何還不來？！
那夜明珠的光華，那“裡應外合”的承諾，那權傾廣南、美人入懷的幻景，如同魔咒般日夜啃噬著他的心神，讓他坐臥難寧。他既恐懼此事敗露的萬劫不複，又難以抑製對那觸手可及的權勢與報複快感的瘋狂向往。
就在他幾乎要按捺不住，準備再灌一壇烈酒麻痹自己時——
窗外，極其輕微地，傳來三聲間隔有序的、如同夜梟啼鳴般的哨響。
石保衡渾身猛地一震，眼中瞬間爆射出狂喜與緊張交織的銳光！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撲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隙。
隻見院牆陰影之下，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立著數條黑影！他們皆身著緊束夜行衣，與夜色完美融合，若非那約定的信號，幾乎難以察覺。為首一人，微微抬頭，露出一雙在黑暗中依舊冷冽如星的眼眸，正是那夜的黑衣密使！
石保衡心跳如鼓，慌忙打開後窗，壓低聲音急切道：“快！快進來！”
黑影們動作迅捷如狸貓，一個接一個地翻窗而入，落地無聲，顯是身手極為矯健。他們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口沉甸甸的、以黑布覆蓋的檀木箱子。
“石將軍，久等了。”密使的聲音依舊生硬冰冷，不帶絲毫感情。他揮手示意，其餘黑衣人迅速將箱子放在地上，揭開了黑布。
刹那間，昏暗的燭光下，一片珠光寶氣驟然迸發！
箱中之物，赫然是滿滿當當的金錠、銀鋌、珍珠、瑪瑙、翡翠、貓眼石……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堆積如山，在微弱的光線下流轉著令人窒息的光澤，將整個房間都映照得富麗堂皇！
石保衡的呼吸驟然停止，眼睛瞪得如同銅鈴，死死地盯著那些珍寶，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口水幾乎要流淌下來。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唯有粗重的喘息聲暴露了他內心的滔天巨浪與無法抑製的貪婪！
這……這便是交趾李佛瑪的“誠意”？！
這足以買下小半座邕州城的財富？！！
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身穿紫袍、高坐堂上、接受萬眾跪拜的景象；看到崔皓月跪在自己腳下瑟瑟發抖、搖尾乞憐的慘狀；看到紅泠那妖嬈的身段依偎在自己懷中，美目中滿是崇拜與臣服……
“嗬……”他發出一聲近乎夢囈般的呻吟，身體因極致的興奮而微微顫抖，下意識地伸出手，抓起一把冰冷的金錠，感受著那沉甸甸的重量與光滑的觸感，仿佛握住了無上的權柄與未來。
“石將軍，”密使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冷水澆頭，打斷了他的迷醉，“我大越陛下之誠意，已儘在於此。接下來，便要看將軍……如何‘發揮’了。望將軍莫要辜負陛下厚望，亦莫要……自誤。”
石保衡猛地回過神，將金錠死死攥在掌心，臉上湧現出一種混合著貪婪、瘋狂與決絕的猙獰表情，連聲道：“放心！放心！本將軍一言九鼎！春節燈會，西門必開！定叫那崔皓月……死無葬身之地！屆時，還望貴國大軍，鼎力相助！”
“那是自然。”密使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既如此，我等不便久留，以免橫生枝節。預祝將軍……馬到成功！”
說罷，他不再多言，一揮手，數名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再次悄無聲息地翻窗而出，融入夜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石保衡甚至來不及相送，他的全部心神，都已徹底被那幾箱璀璨奪目的金銀珠寶所吞噬。他撲到箱子前，如同餓狼撲食般，抓起一把又一把的珠寶，任由它們從指縫間滑落，發出叮咚的脆響，臉上洋溢著癲狂的笑容。
“快！來人！”他猛地對門外低吼。
幾名心腹親兵應聲而入，看到滿室寶光，皆驚得目瞪口呆。
“還愣著乾什麼？！”石保衡厲聲喝道，“趕緊把這些箱子抬進密室！嚴加看管！若有半點閃失，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親兵們慌忙上前，抬起沉重的箱子，踉蹌著走向內室隱藏的暗門。石保衡搓著手，目光灼灼地跟在後麵，已然開始盤算如何用這些錢財暗中招募死士、賄賂關鍵人員、擴充自己的實力了。他仿佛已經看到，一條通往權力巔峰的康莊大道，已由這黃白之物鋪就完成。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寒意刺骨。州衙後宅小院內，卻透著一股難得的溫馨暖意。
崔?與顏清秋正對坐用著早膳。簡單的清粥小菜，幾樣邕州本地特色的點心，雖不奢華，卻格外清爽可口。顏清秋細心地將一碟醃漬得恰到好處的酸筍推到崔?麵前，柔聲道：“昨日見你批閱公文至深夜，眉宇間似有鬱結，可是邊事又有反複？此物開胃醒神，多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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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接過，報以溫和一笑：“些許瑣務，勞卿掛心了。”他正欲舉箸，卻見院外親隨引著一名風塵仆仆的軍士快步而來，正是邕江軍斥候營的統領阿岩。
“大人！”阿岩行至廊下，抱拳行禮，雖刻意壓低聲音，卻難掩語氣中的一絲振奮與疑惑，“稟大人，邊界探馬急報！盤踞於思明州一線的交趾軍馬，已有拔營後撤的跡象！其主力似在向南方腹地收縮，邊境哨壘兵力亦大為減少，近日已無越境窺探之事發生！”
“哦？”崔?聞言，緩緩放下手中的竹筷，眉頭微蹙，非但無喜色，反而陷入沉吟之中。他目光投向窗外灰蒙的天空，指尖無意識地輕敲著桌麵。
顏清秋見狀，亦放下碗筷，美眸中流露出關切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