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起身,湖藍色的裙裾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她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一株在寒風中依舊挺立的臘梅,眼中閃爍著興奮與殘忍交織的光芒。
“西夏的偉業,便從……你開始吧。”她喃喃自語,仿佛在訴說一件風雅之事,而非一場血腥的刺殺。
“吩咐下去,”她頭也不回地命令道,聲音瞬間變得冷冽如刀,“收拾行裝,備齊兵刃暗器,三日後,南下邕州。”
“是!”陰影中傳來低沉的應諾聲。
與此同時,北方的汴京,禦史中丞沈府。
經過數日的精心調養與暗中準備,沈文漪的身體已大致恢複。然而,她心中的決絕,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在一個天色未明、寒氣最重的清晨。漱玉軒的側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兩個身影,穿著灰撲撲的男式粗布棉袍,頭上戴著厚厚的暖耳,低著頭,挎著兩個不大的包袱,鬼鬼祟祟地溜了出來,迅速融入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之中。
正是女扮男裝的沈文漪與她的貼身丫鬟碧荷。
沈文漪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身形在寬大的男裝下更顯單薄柔弱,然而那雙曾哭得紅腫的眼睛裡,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勇氣與執拗的光芒。她最後回望了一眼那高大森嚴的府邸輪廓,眼中閃過一絲對父母的愧疚與不舍,旋即被更強烈的、對自由與愛情的向往所淹沒。
她留下了一封書信,言辭懇切,泣血陳情,訴說自己對崔?至死不渝之情,懇求父母原諒女兒的不孝與任性,但去意已決,萬望珍重。又悄悄取了些許平日積攢的體己銀錢與幾件不易引人注目的首飾作為盤纏。
“小姐……不,公子,我們……我們真的要走嗎?外麵天寒地凍,路途遙遠,聽說南邊還有蠻子……”碧荷緊緊攥著沈文漪的衣袖,聲音發顫,又是害怕又是擔憂。
沈文漪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握緊了碧荷冰涼的手,低聲道:“碧荷,莫怕。留在京中,不過是心死燈滅,行屍走肉。去邕州,縱是刀山火海,荊棘遍布,亦是我心甘情願的選擇。跟著我,我們……一定可以找到他!”她的聲音雖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主仆二人借著晨曦的微光,小心翼翼地穿街過巷,向著城南的騾馬市方向摸去。她們的計劃是混入一支即將南下的、前往廣南西路販運香料和藥材的大型商隊,借此掩人耳目,遠赴邕州。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兩位從未真正遠離過京師的弱質女流,即將踏上一條長達數千裡、充滿未知險阻的征程。支撐她們的,唯有心中那份焚心蝕骨的愛戀與孤注一擲的勇氣。
而與汴京、江寧的風起雲湧、殺機暗藏截然不同,此時的邕州,卻仿佛暴風眼中一般,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寧靜與祥和。
年關將至,雖地處南疆,城內也漸漸有了幾分節日的氛圍。街市上,漢人商販與僮人山民往來交易,雖言語不通,卻也能通過手勢與笑容達成買賣,顯得頗為融洽。這自然是崔?大力推行《撫夷條令》、促進漢僮互市的成果。
州衙後宅小院,紅泥小火爐燒得正旺,驅散了冬日特有的濕寒。崔?今日難得偷閒半日,並未在簽押房處理公務,而是與顏清秋對坐於窗下。
崔?手持書卷,卻並未專心閱讀,目光溫柔地落在對麵正在低頭刺繡的顏清秋身上。她今日穿著一件藕荷色的夾襖,青絲鬆鬆挽起,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側臉線條柔美靜謐,神情專注,指尖銀針穿梭,在絹麵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並蒂蓮圖案。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美得令人心醉。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大抵便是如此景象。
崔?放下書卷,輕輕握住她另一隻空閒的手,指尖微涼。他將其攏入掌心,細細暖著,輕聲道:“天氣寒涼,莫要太勞神了。這些針線活,讓下人去做便是。”
顏清秋抬起頭,對上他溫潤的眼眸,嫣然一笑,如冰雪初融:“整日閒坐也是無趣。快過年了,想為你繡個新的香囊。舊的那個,還是去年在汴京時做的,都有些褪色了。”言語間,充滿了尋常夫妻般的體貼與溫情。
崔?心中暖意流淌,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有清秋在身旁,便是這邕州最好的年節禮物。”他頓了頓,略帶感慨道,“如今邕州諸事漸順,邕江軍已成規模,糖寮初見成效,僮人歸心,邊境暫安……雖前路仍有艱險,然能看到這番景象,昔日所有的辛苦,便都值得了。”
顏清秋眸光盈盈,深情地注視著他:“皓月心懷天下,仁政愛民,自然能得上天庇佑,萬民擁戴。”她心中默默補充:無論前路有何等風浪,我必生死相隨,護你周全。
二人相視一笑,默契於心,無需更多言語。窗外,偶爾傳來孩童追逐嬉鬨的笑聲與小販隱約的叫賣聲,更襯得室內溫馨寧靜。
他們全然不知,此刻,一張由權力、野心與殺意交織而成的巨網,正從北方與東方悄然撒下,目標直指這座邊城,直指這位欲挽天傾的年輕通判。而一段跨越千山萬水、為愛奔赴的癡情,也正風雨兼程,向著此地而來。
喜歡月照寒襟請大家收藏:()月照寒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