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地,北風怒號,卷起千堆雪,天地間一片混沌蒼茫。官道旁那家名為“平安客舍”的黑店,在連續數日的風雪肆虐下,更顯破敗陰森,如同蟄伏在雪原上的一頭貪婪餓獸。
後院那間四麵透風的柴房內,寒氣刺骨,嗬氣成霜。沈文漪與碧荷主仆二人,緊緊依偎在角落裡一堆散發著黴味的乾草上,身上僅蓋著那床又薄又硬、幾乎無法禦寒的破棉被,凍得瑟瑟發抖,嘴唇青紫。連日來的非人折磨,已在她們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記。沈文漪原本瑩潤的臉頰深深凹陷,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唯有一雙眸子,因飽經苦難而褪去了往日的天真爛漫,沉澱出一種近乎執拗的堅韌與冰冷的清醒。碧荷更是憔悴不堪,手上、臉上布滿了凍瘡與細微的傷痕,眼神中充滿了疲憊與恐懼,卻依舊死死守護在小姐身旁。
“小姐……冷嗎?”碧荷的聲音顫得厲害,將身上那點可憐的棉絮儘力往沈文漪那邊掖了掖。
沈文漪搖了搖頭,反手握住碧荷冰涼粗糙的手,用力搓揉著,試圖傳遞一絲微弱的暖意。她的目光,卻透過柴房木板的縫隙,死死盯住院中那間燈火通明、不時傳出黑三娘粗野笑罵與夥計劃拳行令聲的正屋。
連日的屈辱、毒打、饑寒,並未擊垮這位自幼養在深閨的禦史千金,反而如同最殘酷的熔爐,將她骨子裡那份屬於書香門第的傲氣與聰慧,淬煉成了一種求生複仇的冰冷意誌。她不再哭泣,不再哀求,而是開始用一雙冷靜得可怕的眼睛,仔細觀察著這座魔窟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習性。
她發現,黑三娘雖凶悍,卻極貪杯,每夜必與心腹夥計飲酒至深夜,醉後便鼾聲如雷,不省人事。
她發現,看守她們的夥計共有兩人,一個叫“王癩子”,嗜賭,常在夜間溜去鄰近村落的地下賭檔;另一個叫“李二狗”,好色,時常趁黑三娘不注意,偷偷摸進廚房,與那個有些癡傻的幫廚丫頭調笑。
她發現,客棧後院靠山牆處,有一個堆放雜物的破棚子,棚子後麵,似乎有一段坍塌的土牆缺口,被厚厚的積雪和枯枝掩蓋著,或許……可以通向外麵的野地。
她還發現,廚房灶台旁,總是隨意扔著一把用來引火的、半舊的火鐮和火石。
一個個零碎的細節,如同散落的珍珠,在她心中慢慢串聯起來。一個大膽、甚至堪稱冒險的逃脫計劃,逐漸在她腦海中成形。她知道,這是她們唯一的生路,若不成,便是萬劫不複。但坐以待斃,同樣是死路一條!
“碧荷,”沈文漪忽然壓低聲音,湊到碧荷耳邊,氣息微弱卻異常堅定,“我們……必須逃出去。”
碧荷渾身一顫,眼中瞬間湧上驚恐:“小姐……能……能行嗎?要是被抓住……”
“不逃,我們會死在這裡。”沈文漪打斷她,目光灼灼,“聽著,我有個法子……”她將觀察到的細節和初步的計劃,低聲而快速地告訴了碧荷。
碧荷聽著,臉色時而蒼白,時而潮紅,最終,她咬了咬牙,重重點頭:“小姐!碧荷聽你的!拚了!”
機會,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終於來臨。
或許是連日大雪封路,客棧幾乎沒有客人,黑三娘心情煩躁,喝得比往日更凶,罵罵咧咧的聲音直到子夜時分才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震天的鼾聲。前堂守夜的,隻剩下那個嗜賭的王癩子,早已心癢難耐,不停地探頭探腦望向村子的方向。
沈文漪透過門縫,確認正屋鼾聲如雷,前堂王癩子坐立不安。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對碧荷使了個眼色。
行動開始!
碧荷按照計劃,突然捂著肚子,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前堂的王癩子聽見。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碧荷蜷縮在草堆上,演技逼真。
果然,王癩子被驚動,罵咧咧地走過來,隔著門縫喝道:“吵什麼吵!大半夜的,號喪啊!”
“大哥……行行好……”碧荷氣息微弱地哀求,“我……我肚子疼得厲害,怕是……怕是凍壞了腸子……求您給碗熱水喝吧……”
王癩子本就心煩,又惦記著賭局,不耐煩地罵道:“真他娘的事多!等著!”他轉身去廚房舀水,嘴裡還不住地咒罵。
就在這時,沈文漪如同靈貓般,悄無聲息地溜到柴房門口。她早已用一根偷偷磨尖的細木棍,撬開了門栓的活扣這是她觀察夥計開關門時發現的破綻)。她輕輕推開一條門縫,目光銳利地掃視院中。
廚房裡傳來王癩子翻找碗勺的聲響。時機稍縱即逝!
沈文漪壓低聲音,對院中陰影處模仿貓叫:“喵——喵嗚——”
這是她和碧荷約定的暗號,表示“李二狗可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