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八。邕州城內的年節氣氛,在官府的刻意引導與商家百姓的自發操辦下,日漸濃鬱。街市之上,售賣年畫、春聯、炮仗、糖果的攤販比往日多了數倍,人流如織,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孩童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驅散了冬日的幾分寒意,顯得熱鬨非凡。家家戶戶開始灑掃庭除,張貼桃符,準備著迎接新歲的到來。
然而,在這片看似升平祥和的景象之下,幾股冰冷的暗流,正從不同的方向,悄無聲息地向著這座南疆邊城彙聚而來,如同潛伏在深海之下的巨鯊,已然張開了嗜血的獠牙,隻待那個約定的時刻,便要掀起滔天巨浪。
邕州城東,一家名為“好客來”的二等旅舍,看似與城中其他客棧並無二致,住滿了南來北往的行商旅客。然而,在後院最僻靜的一間上房內,氣氛卻凝重如鐵。
沒藏呼月已然換下了一路風塵的商旅服飾,穿上了一身更利於夜間行動的深紫色緊身夜行衣,外罩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棉袍。她坐在窗邊的暗影裡,纖長的手指正用一塊細絨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柄弧度詭異、刃口泛著幽藍寒光的西夏彎刀。窗外透進的微弱天光,映照著她美豔絕倫卻冰冷如霜的側臉,那雙深邃的媚眼中,此刻沒有絲毫風情,隻有獵手鎖定獵物時的專注與殘忍。
“首領,都已查探清楚了。”一名作夥計打扮、麵容精悍的西夏武士,正躬身立於她麵前,低聲稟報,口音帶著濃重的西北腔調,“那崔?,平日多在州衙處理公務,夜間則宿於州衙後宅。其護衛頗為嚴密,州衙有廂軍輪流值守,後宅更有其親隨及那個名叫顏清秋的女子寸步不離。此外,邕江軍都統領蒙力,亦時常帶精銳在州衙周邊巡防。”
沒藏呼月擦拭刀鋒的動作未停,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顏清秋?嗬嗬,真兒你到底還是來尋他了。可查清其出入規律?有無可利用之隙?”
“有。”武士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據觀察,每逢朔望,崔?必會出城,前往城南的邕江軍大營巡視犒軍,此乃定例。下一次,正是正月初一。然則……屬下以為,除夕之夜,或許是更好的時機。”
“哦?為何?”沒藏呼月抬眼,眸光如電。
“除夕之夜,全城歡慶,守備必然鬆懈。州衙雖仍有守衛,但人心浮動,警惕性必降至最低。且據聞,崔?與那顏清秋情誼深厚,除夕守歲,二人必定相聚。夜深人靜,正是下手良機!若能潛入其寢居,一擊必殺,遠勝於在其出行途中、護衛環伺之下動手。”武士分析得頭頭是道。
沒藏呼月沉吟片刻,緩緩點頭:“有理。除夕夜……萬家團圓之時,送他上路,倒也應景。”她語氣平淡,仿佛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曾探明州衙後宅的布局?尤其是其寢居所在?”
“已初步繪得草圖。”武士從懷中取出一張粗陋卻標注清晰的絹圖,鋪在桌上,“州衙後宅分為三進,崔?寢居位於最內一進的東廂房。院牆不高,但夜間有護衛定時巡邏。關鍵在於……如何避開巡邏,悄無聲息地潛入內宅。”
沒藏呼月仔細看著草圖,指尖在幾個關鍵節點劃過,腦中飛速推演著潛入與撤離的路線。她自幼接受嚴苛的刺客訓練,於潛行匿跡、飛簷走壁之術,堪稱宗師級彆。片刻後,她心中已有計較。
“傳令下去,”她聲音冷冽,不容置疑,“所有人,自即日起,深居簡出,養精蓄銳。將所有裝備檢查一遍,淬毒暗器務必準備充足。除夕子時,準時行動!由我親自出手,爾等在外圍策應,負責製造混亂,阻斷援兵,確保退路暢通!”
“是!”武士凜然應命,眼中閃過嗜血的興奮。
武士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房間內重歸寂靜,隻剩下沒藏呼月擦拭彎刀時,刀刃與絨布摩擦發出的輕微“沙沙”聲。她望著窗外邕州城漸漸亮起的燈火,紅唇邊泛起一絲妖異而期待的笑容。
崔皓月……你的項上人頭,我沒藏呼月,收定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邕州城西,駐泊禁軍都指揮使司衙門,後宅密室之內。
燭火搖曳,映照出石保衡那張因興奮與貪婪而扭曲的赤紅麵孔。他正與一名作宋人商賈打扮、卻難掩其交趾人麵部特征的黑衣人低聲密談。此人,正是交趾李佛瑪派來的心腹密使。
“石將軍,一切可都準備妥當了?”密使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石保衡搓著手,臉上洋溢著誌在必得的獰笑:“特使放心!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麾下兒郎早已摩拳擦掌,隻待除夕之夜,子時一到,烽火為號,便可直撲州衙,取那崔皓月的小命!屆時,還望貴國大軍依約而至,助我控製全城!”
密使微微頷首,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將軍放心,我大越雄兵早已在邊境集結待命。隻要將軍順利打開西門,除去崔?,我軍即刻入城,定鼎大局!屆時,這邕州……乃至廣南西路,便都是將軍的囊中之物了!”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嚴肅,“不過,將軍需謹記,行動務必迅猛果斷!絕不可讓崔?有絲毫喘息之機!據我方線報,其麾下邕江軍近日調動頻繁,似有戒備,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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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保衡不屑地冷哼一聲:“邕江軍?一群泥腿子廂軍改編的烏合之眾,豈是我禁軍精銳的對手?蒙力那莽夫,有勇無謀,不足為慮!隻要殺了崔皓月,群龍無首,他們自然作鳥獸散!”他對自己麾下那些用金銀喂飽的亡命之徒,充滿了盲目的自信。
密使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將軍有信心便好。此外,臨江仙那邊……紅泠老板娘,近日可有異動?”
提到紅泠,石保衡臉色微變,閃過一絲複雜之色,隨即惡聲道:“那娘們?哼!自從上次被崔皓月嚇破膽後,就變得神神叨叨,終日躲在臨江仙裡,不見外人。不過量她一個女流之輩,也翻不起什麼大浪!待大事已成,再好好收拾她!”
“如此便好。”密使不再多言,從懷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錦囊,推給石保衡,“這是陛下額外賞賜的黃金百兩,助將軍犒賞勇士,以壯行色!預祝將軍……馬到成功!”
石保衡接過錦囊,掂量著那沉甸甸的分量,眼中貪婪之光更盛,連聲道:“多謝陛下!多謝特使!石某定不負厚望!”
送走交趾密使,石保衡獨自在密室中,撫摸著冰涼的黃金,腦海中已經開始暢想自己坐上邕州之主寶座、權傾廣南、美人環繞的快意景象,忍不住發出陣陣壓抑的狂笑。
與城外暗流洶湧相比,邕州州衙之內,氣氛雖凝重,卻井然有序。
簽押房內,炭火盆燒得正旺。崔?正與蒙力、孫伯謙、周文淵等核心心腹進行最後的部署。桌上攤開的,是一幅極其詳儘的邕州城防圖,上麵用朱筆標注了數個關鍵的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