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除夕。
當清晨的第一縷熹微晨光,刺破南疆冬日慣有的陰霾,灑在邕州城頭之時,整座城池仿佛被注入了一種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活力。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硝煙、香燭、油炸食物與淡淡硫磺味的、獨屬於年節的特殊氣息。街巷之上,比往日更加喧囂,車馬行人絡繹不絕,皆是采買年貨、歸家團聚的百姓。孩童們穿著嶄新的棉襖,追逐嬉鬨,手中揮舞著新得的糖人或是小小的爆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家家戶戶門前,都已貼上了嶄新的桃符、春聯,掛起了大紅燈籠,一派萬象更新的喜慶氣象。
邕州州衙,今日也卸下了平日裡的肅穆莊嚴。朱漆大門兩側,早已貼上了一副墨跡淋漓、筆力遒勁的嶄新春聯。乃是通判崔?親筆所書:
上聯:撫夷安邊,蔗糖甜潤千家暖
下聯:整軍經武,邕水清澄萬戶春
橫批:南疆永固
字裡行間,既總結了過往一年的政績,更寄托了對新歲的殷切期望,引得過往吏員百姓駐足觀看,嘖嘖稱讚。
崔?一早便升堂,卻非處理公務,而是將州衙上下留守的官吏、衙役、雜役人等儘數召集至前院。他今日未著官服,隻一身靛青色尋常儒衫,外罩一件半舊的玄色鶴氅,麵帶溫和笑意,顯得平易近人。
“諸位同僚,辛苦一年,今日除夕,本官在此,給大家拜個早年!”崔?拱手一禮,聲音清朗,“除必要輪值人員外,其餘人等,皆可放假歸家,與親人團聚,共享天倫之樂!值守之人,州衙亦備有薄酒小菜,聊表心意。”
眾人聞言,皆麵露喜色,紛紛躬身還禮:“謝大人恩典!祝大人新春吉祥!”
崔?又對孫伯謙、周文淵等幾位需留守的核心屬官細細叮囑一番,無非是加強巡查、注意防火、體恤值守人員等語,安排得井井有條,仁厚之心,溢於言表。眾人感念其恩德,值守者亦無怨言。
公務既畢,崔?便回到了州衙後宅那座清雅的小院。顏清秋早已將院內院外灑掃得乾乾淨淨,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幾盆在邕州冬日裡依舊頑強吐綠的水仙,被細心安置在廊下,更添幾分雅致生機。
“皓月,你且歇息片刻,院中餘下的瑣事,我來便好。”顏清秋見崔?回來,柔聲笑道。她今日亦換上了一身較為喜慶的杏子紅綾襖,下係月白百迭裙,青絲鬆鬆綰起,簪著一支簡單的珍珠發簪,略施粉黛,更顯得清麗絕俗,宛如畫中仙子。
崔?卻挽起袖子,拿起一把新紮的竹掃帚,笑道:“豈能讓你一人勞累?除塵迎新,乃是一家之事,理當同心。”說罷,便與顏清秋一同,將院中角落、廊下積塵,細細清掃一遍。二人配合默契,雖無言,卻自有溫情流動其間。陽光透過稀疏的竹葉,灑在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歲月靜好、伉儷情深的畫卷。
清掃完畢,已近午時。顏清秋便係上圍裙,步入小廚房,開始準備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餐——年夜飯。崔?本欲幫忙,卻被她笑著推了出來:“君子遠庖廚。這些瑣事,交予我便好。你且去書房看書,或是小憩片刻,待飯菜好了,我喚你。”
崔?知她心意,便不再堅持,回到書房,卻也無心看書,索性鋪開宣紙,研墨揮毫,為顏清秋畫一幅小像,以記此良辰。筆下伊人,或凝眉沉思,或淺笑嫣然,皆栩栩如生,傾注了滿腔柔情。
廚房裡,顏清秋纖手忙碌,卻有條不紊。雖食材不比汴京豐盛,然她心思靈巧,將邕州本地特產巧妙搭配,或蒸或煮,或煎或炸,烹製出數樣精致可口的菜肴:一道清蒸鬱江鰣魚,寓意“年年有餘”;一碟白切邕州香雞,肉質鮮嫩;一碗紅燒僮家土豬肉,濃油赤醬,香氣撲鼻;另有幾樣時鮮蔬菜,並一盅精心熬製的蓮藕排骨湯。雖非山珍海味,卻充滿了家的溫暖與用心。
傍晚時分,小院內早早點亮了燈籠,暖色的光暈驅散了冬夜的寒意。正屋廳堂之中,一張方桌上,已擺滿了顏清秋精心烹製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一壺燙好的、香氣醇厚的邕州本地米酒,也已備好。
崔?與顏清秋相對而坐。燭光搖曳,映照著他清俊的側臉與她絕美的容顏。窗外,隱約傳來遠處街市上孩童的嬉鬨聲與零星的爆竹聲,更襯得室內溫馨靜謐。
崔?執壺,為顏清秋與自己斟滿杯中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蕩漾,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他舉起酒杯,目光溫柔地凝視著顏清秋,聲音低沉而充滿情感:“清秋,舊歲將儘,新年即臨。回想這一年,自汴京至江陵,再至這邕州煙瘴之地,一路風雨,幾經生死……幸得有你,始終相伴左右。若非是你,崔某或許早已……這杯酒,敬你。敬你的情深義重,敬你的不離不棄。”
顏清秋聞言,眸中瞬間水光瀲灩,心中暖流湧動。她舉起酒杯,與崔?輕輕一碰,聲音微顫卻堅定:“皓月,言重了。能與你相知相守,是清秋此生最大的福分。無論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清秋……永不相負。”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儘,俏臉上飛起兩抹動人的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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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視一笑,千言萬語,儘在不言中。隨即開始動箸,品嘗著滿桌佳肴,低聲交談著過往趣事,憧憬著未來生活,時而發出會心的微笑。燭光將他們的身影投在牆上,緊緊相依,仿佛世間任何風雨都無法將其分開。這短暫的溫情與寧靜,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珍貴的間隙。
然而,就在這邕州城萬家燈火、共慶團圓的溫馨時刻,城西三十裡外,一片背風的密林之中,卻潛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肅殺之氣!
數百名黑衣黑甲、手持利刃、麵容冷峻的交趾精銳士卒,如同暗夜中的狼群,悄無聲息地潛伏於此。為首一員交趾將領,正借著微弱的月光,反複擦拭著手中的彎刀,眼中閃爍著嗜血與貪婪的光芒。他們在等待,等待城內約定的信號,等待那座繁華的宋城,向他們敞開死亡的大門!
與此同時,邕州城西,駐泊禁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