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冷雨橋下_月照寒襟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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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冷雨橋下(1 / 1)

邕州的春日,總帶著幾分南疆特有的潮潤與多變。白日裡或許還是陽光和煦,暖風拂麵,一到傍晚,自西南群山深處湧來的水汽,便常常凝聚成厚重的鉛雲,沉沉地壓在邕州城灰黑色的城垣之上。天色未及全黑,淅淅瀝瀝的雨點便已敲打著家家戶戶的瓦簷,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草木的清新氣息,卻也帶著一股料峭的寒意。

城南之外,有一條名為“清瀧”的淺溪,水勢平緩,蜿蜒流過。溪上架著一座有些年頭的木橋,橋麵以油杉木鋪就,因常年受風雨侵蝕和行人車馬踩踏,木質已變得暗沉光滑,尤其在雨夜,更是濕滑難行。此橋是連接城南部分村落與城內的要道,平日也算熱鬨,但逢上這等急雨,便迅速冷清下來,唯有嘩嘩雨聲和溪流潺潺,交織成一片混沌的聲響。

這一夜,雨勢頗大,驟密如織。豆大的雨點砸在橋麵上,濺起細碎的水花,溪水也明顯漲了幾分,汩汩流淌。天色墨黑,僅有橋頭懸掛的一盞氣死風燈,在風雨中搖曳著昏黃微弱的光暈,勉強照亮橋頭方寸之地。

馬蹄聲由遠及近,踏破雨幕的喧囂。一騎快馬自城外官道疾馳而來,至橋頭猛然勒住。馬上的騎士,正是新任通判王子嶽。他今日例行巡城,勘察城防及周邊村落情狀,歸途遇此大雨,青色的官袍早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乾的身形。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不斷滑落,更襯得他眉峰緊鎖,麵色冷峻如鐵。他慣常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此刻因寒冷而微微泛白。

眼見雨勢毫無停歇之意,王子嶽皺了皺眉,目光掃向橋洞之下。那橋簷低矮,雖不能完全遮風擋雨,但總好過在曠野中淋成落湯雞。他輕叱一聲,驅馬緩步移至橋下,翻身下馬,將韁繩係在橋柱一處凸起的石筍上。馬兒不安地打著響鼻,噴出團團白氣,與冰涼的雨霧混在一起。

就在他整理濕透的衣袍時,眼角餘光瞥見橋洞另一側的陰暗角落裡,早已立著一人。借著橋頭燈光和偶爾劃破夜空的閃電,他看清那是一個女子身影。隻見她身著普通的青布衫裙,衣角已被雨水打濕,顏色深了一塊。她一手撐著一把略顯陳舊的油紙竹傘,傘麵不大,堪堪遮住頭臉與懷中物事,另一手則小心翼翼地提著一隻小巧的竹籃,籃口用一塊藍布覆蓋著,似乎怕被雨水濺濕。她微微俯著身,將竹籃護在懷裡,姿態透著一種尋常百姓家的堅韌與謹慎。

王子嶽腳步微頓。他性情孤冷,不喜與不相乾之人多言,尤其在此等狼狽時刻。但見對方是一單身女子,夜深雨急,困於郊野橋下,心中那點屬於官員的責任感,還是讓他開了口。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緩,甚至帶著幾分雨夜的清冷:“姑娘,可是被這急雨困在此處了?”

那女子聞聲,緩緩直起身,抬起頭來。竹傘稍稍後移,露出一張清秀的臉龐。雨水打濕了她額前的幾縷碎發,貼在光潔的額角,卻更顯得一雙眸子清澈明亮,如同被雨水洗過的溪石。她臉上並無尋常女子遇到陌生男子,尤其是官員時的驚慌或羞怯,反而有一種超乎年齡的鎮定與從容。她目光在王子嶽濕透的官袍上停留一瞬,便坦然迎上他的視線,聲音清脆,不卑不亢:“是啊。天公不作美,隻好在此暫避片刻,等雨小些再走。”語氣自然,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尋常事。

王子嶽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久在官場,慣見下屬恭謹、百姓敬畏,這女子平淡甚至略帶疏離的態度,讓他感到一絲異樣。他解下自己肩上那件已然濕透、卻仍能擋些風寒的青色披風,遞了過去,語氣依舊沒什麼溫度:“看這雨勢,一時半刻怕是不會停。夜深寒重,這披風你先披上,禦禦寒氣。”他行事直接,覺得此舉是理所應當的關照。

女子目光落在那件濕漉漉的披風上,輕輕搖了搖頭,唇角似乎牽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多謝大人好意。奴家身份低微,不敢汙了官人的衣物。”她拒絕得乾脆,理由也合情合理,但那雙清亮的眼睛裡,卻閃過一絲極快的、近乎狡黠的光芒,仿佛在觀察他的反應。

王子嶽心中一動,這女子……似乎並不簡單。他沉聲問道:“你認得我?”他新任不久,尋常百姓未必識得。

女子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淡然:“通判王大人才到任不久,這邕州城內,又有幾人不識?隻是……”她話鋒微轉,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天幕,意有所指地道:“大人如此勤勉,深夜冒雨巡城,莫非這邕州城中,當真有什麼需要大人這般費心勞神的‘鬼魅’不成?”她竟是在試探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揶揄。

王子嶽聞言,麵色更冷。他生性嚴肅,最不喜這種拐彎抹角的言語機鋒,尤其對方還是個身份低微的侍女。他冷哼一聲,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若真有鬼,恐怕也不是藏在暗處,而是某些活人心中自己生出來的!”他意指那些貪贓枉法、心懷鬼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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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那女子非但不懼,反而唇角微揚,露出一抹清淺卻真實的笑意,仿佛夜雨中悄然綻放的一朵小花:“大人果然如傳聞中般冷麵冷心。不過,在奴家看來,活人心中的鬼,往往最怕的,不是刀劍,而是一盞明亮的燈。”她的話語輕柔,卻蘊含著一種奇特的力量,仿佛能照進人心陰暗的角落。

話音落下,恰逢一陣雷聲滾過天際,漸行漸遠。橋洞下陷入短暫的寂靜,隻有雨打溪麵、風吹傘麵的聲音。兩人之間,一種微妙的氣氛在彌漫。王子嶽第一次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她衣衫樸素,甚至被雨水打濕顯得有些狼狽,但身姿挺拔,眼神清澈堅定,言談舉止間透著一股不容小覷的聰慧與氣度,全然不似尋常侍女。

他壓下心中那絲異樣,出於職責,又問道:“天色已晚,雨勢未歇,你一個女子獨行,家在何處?若遇歹人,如何是好?”這話問得直接,帶著官腔式的關切。

女子——碧荷,微微一笑,坦然答道:“奴家碧荷,在知州崔大人府上做些雜事。今日是奉主人之命,往南山寺送些香油。大人若擔心歹人,不如自己先行回衙罷,奴家認得路。”她巧妙地將問題擋了回去,語氣依舊從容。

王子嶽被她這不軟不硬的頂撞噎了一下,沉聲道:“本官隻是例行詢問。”

碧荷笑意更深,帶著幾分頑皮:“奴家也隻是如實作答。”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撕裂夜幕,瞬間照亮了橋洞,也清晰地映出了王子嶽冷峻卻難掩俊朗的麵容,以及碧荷那張雖不施粉黛、卻清麗脫俗的臉龐。四目相對的一刹那,王子嶽心中莫名地一滯。他自幼失怙,苦讀聖賢書,心誌堅如寒鐵,入仕後更是以鐵麵無私自詡,從未與女子有過如此……近乎交鋒般的接觸。她言辭不媚不俗,卻句句犀利;眼神清澈無邪,卻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忽然覺得,這女子,絕非池中之物。

雨勢漸漸小了些,由傾盆大雨轉為淅淅瀝瀝。天邊烏雲縫隙裡,隱約透出些許朦朧的微光。溪水聲、蛙鳴聲變得清晰起來。碧荷整理了一下竹籃,撐穩了傘,看樣子準備離開。她轉身欲行,卻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王子嶽一眼,語氣平淡地提醒道:“大人若明日還要巡城,不妨多留意東市那邊。聽說那兒有家藥坊,雖時常欠著官府的租金,卻仍堅持賒藥給那些無錢看病的貧苦人家。”說罷,不再多言,轉身步入漸漸稀疏的雨幕中,青衫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夜色裡。

王子嶽下意識追問:“你怎知我要查東市?”他的巡查計劃,並未對外公布。

碧荷的聲音從雨霧中飄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通判大人行文辦事的風格,昨夜就已傳遍半條街了。”話音嫋嫋,隨風散去,隻餘下一串清脆如鈴的笑聲,隱約可聞。

王子嶽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流下,他卻恍若未覺。心中那個荒謬的念頭再次浮現:她明明隻是個侍女,為何言談舉止,竟似能看透這官場冷暖,人心叵測?

待王子嶽回到州衙自己的院落時,渾身早已濕透。他屏退了欲上前伺候的仆役,獨自一人走進書房。脫下濕重的外袍,換上一身乾爽的常服,他坐在書案前,習慣性地鋪開紙筆,準備撰寫今日的巡查報告。

燭影搖曳,映著他依舊沒什麼表情的臉。筆尖蘸墨,落在雪白的宣紙上,剛寫下一個“雨”字,他的動作卻忽然停滯了。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橋下那一幕:女子清亮的眼眸,淡然又帶著鋒芒的話語,護著竹籃的纖細手指,以及最後消失在雨中的輕盈背影……還有那句“活人心中的鬼,最怕一盞燈”。

他素來心硬如鐵,此刻卻感到一絲從未有過的煩亂。那是一種理智試圖壓製,卻難以忽略的細微漣漪。他輕歎一聲,有些煩躁地將筆擱在硯台上,再也寫不下去。

銅燈的光芒將他的身影拉長,投在牆壁上,顯得有幾分孤寂。這位一向自詡冷靜理智、從不為兒女私情所動的男人,在這個雨夜,似乎被一種不該有的情緒,輕輕撬開了一絲縫隙。

次日,邕州放晴,陽光驅散了連日的陰霾。王子嶽依例巡視東市。他刻意留心,果然在一條較為偏僻的街巷口,找到了一家門麵陳舊、招牌都有些歪斜的藥坊。坊前竟排著十餘名衣衫襤褸的貧民,坊內夥計正忙碌地抓藥、包藥,分文不取。王子嶽上前詢問,那些貧民紛紛感激地說道:“多虧了知州府上的碧荷姑娘時常接濟,這‘濟仁堂’的掌櫃心善,我們這些窮苦人才有藥救命啊!”

“碧荷姑娘……”王子嶽心中一震,驀然回首,望向城北知州府的方向,目光複雜,久久未能移開。原來,昨夜橋下那看似隨口的提醒,並非空穴來風。

是夜,書房燭火下,王子嶽再次提筆撰寫文書。當寫到東市見聞時,他筆鋒頓了頓,終究還是添上一句:“東市民心可感,藥坊濟貧之舉,聞係知州府侍女碧荷時常周濟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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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至末尾,他停筆沉思片刻,鬼使神差地,在頁腳空白處,用極小的字跡,輕輕添了六個字:

“雨中人,不可忘。”

筆尖落下,那“忘”字的最後一筆,竟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他望著那三個小字,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自知此舉荒謬,卻難以自抑。

與此同時,知州府後宅小院內,卻是另一番光景。暖閣裡,沈文漪正臨窗撫琴,碧荷在一旁安靜地伺候著,為她調試琴弦。窗外月色如水,寧靜祥和。

沈文漪指尖流出一串清越的音符,忽然停下,側頭看向碧荷,柔聲笑道:“碧荷,我瞧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昨日夜深冒雨回來,染了風寒,身子還不爽利?”

碧荷微微一怔,手上動作稍停,隨即展顏一笑,搖頭道:“小姐多慮了,奴婢身子好著呢。隻是……隻是想起那夜在清瀧橋下避雨,遇到一位官人,模樣生得倒是周正,就是性子冷得像塊冰,偏還要遞件濕披風給我。”她語氣輕鬆,帶著幾分調侃。

沈文漪眼中閃過一絲好奇,輕聲道:“哦?那披風呢?你可收了?”

碧荷笑道:“奴婢哪敢收?自然是還給他了。”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帶著一種獨特的堅持,“奴婢不習慣欠人情分。”

沈文漪聞言,輕輕歎息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撥弄了一下琴弦,發出一個單調的音:“世上若人人都似你這般心思清明,不願虧欠,怕是會少了許多糾纏瓜葛,卻也……少了幾分人間的溫情暖意。”

碧荷垂眸,笑而不語。心底卻有個聲音在輕輕反駁:那件披風上沾染的、屬於陌生男子的清冷氣息,混合著雨水的微涼,明明早已消散,為何指尖仿佛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觸感?她用力搖了搖頭,告訴自己,那不過是雨夜橋下的一場偶遇,一場不得已的借避而已,當不得真。

可夜深人靜,當她獨自躺在床榻上時,王子嶽那句冰冷又直指人心的話——“若真有鬼,恐怕也是活人心中生的”——卻總是不期然地在她耳邊回響,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她不明白,為何那樣不帶絲毫溫度的聲音,竟會在自己心湖中,激起如此久久不散的漣漪。

數日後,王子嶽奉命出城公乾,回程時恰遇知州府的車馬儀仗。華蓋馬車簾幕低垂,看不清車內之人,但他一眼便瞥見隨行在車旁的那個青色身影。碧荷抱著一個精致的香盒,步履從容地跟在車駕旁,神態一如既往的平靜淡然。

他勒住馬,麵無表情地與之擦肩而過,目光僅在她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然而,就是這短短一瞥,卻足以讓他心緒不寧,直至深夜。

案頭燭火搖曳,映照著公文上密密麻麻的字跡。王子嶽強迫自己專注於政務,卻總覺那抹青色的身影和那雙清亮的眸子,在字裡行間若隱若現。他終是擱下筆,揉了揉眉心,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發出一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輕極輕的歎息。

這邕州城,因這一場不期而至的夜雨,似乎又添了一樁無人知曉、卻悄然滋長的心事。而這心事,恰好牽連起了那位以冷麵著稱的通判,與知州府中那位看似平凡卻絕不簡單的侍女。命運的絲線,總是在最不經意間,悄然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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