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汴梁城,悶熱如同蒸籠,連蟬鳴都顯得有氣無力。然而,在深宅大院、戒備森嚴的夏竦府邸書房內,氣氛卻比這酷暑更為凝重壓抑。冰山散發的寒氣,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陰鷙與肅殺。
夏竦端坐於紫檀木大案之後,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案頭堆積如山的奏章被他掃到一旁,正中隻攤開著一封剛剛由心腹密探送來的、關於邕州局勢的密報。上麵詳細記述了崔?如何“陽奉陰違”,在經略司大軍壓境之下,仍能通過化整為零、依托羈縻州洞等方式,維持著對邕州實際影響力的種種跡象。密報的最後,更是提及邕州士民對崔?的擁戴,以及僮人首領韋靑蚨等人對其毫不掩飾的支持。
“哼!好一個崔皓月!果然手段了得!”夏竦從牙縫裡擠出一聲冰冷的嗤笑,指尖用力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在寂靜的書房內格外刺耳,“盧彥章這個廢物!竟連一個貶官都奈何不得!還談什麼‘綏靖’?分明是養虎為患!”
他眼中寒光閃爍,殺機畢露。崔?在邕州的作為,已遠遠超出了一個“待罪之臣”的本分,其展現出的能力、手腕以及在地方上凝聚的人心,都讓他感到了巨大的威脅。尤其是崔?身上那鮮明的“慶曆新政”烙印,更是夏竦絕不能容忍的。此人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看來,不用非常手段,是掐不死這根硬骨頭了。”夏竦喃喃自語,臉上掠過一絲狠厲決絕之色。他不再猶豫,取過一張空白的、加蓋了樞密院急遞專用紫綾封皮的公文紙,提起那支朱紅色的禦筆,蘸飽了濃稠如血的朱砂,奮筆疾書。
筆走龍蛇,字字如刀,帶著一股淩厲的殺氣:
「敕令:廣南西路經略司特使蕭山,覽奏知悉。邕州知州崔?,到任以來,貌似勤勉,實乃包藏禍心。其以新政為名,結黨營私,籠絡蠻夷,蓄養私兵,把持糖利,陰蓄異誌,罪證昭然!盧彥章處置不力,姑息養奸,著即申飭!今特命爾,即刻行使欽差之權,褫奪崔?一切職銜,鎖拿下獄,嚴加勘問!邕州軍政財權,由爾全權接管,遇有抗命者,先斬後奏!務須深究其通敵、養寇、圖謀不軌之實據,坐實其罪,依律嚴懲,以正國法!此乃樞密院鈞旨,十萬火急,不得有誤!」
寫罷,他取出樞密院使的大印,在朱批末尾重重鈐下!鮮紅的印文,如同一道催命符,在燈光下散發出令人心悸的血色光芒。
“六百裡加急!分送桂州盧彥章、邕州蕭山!不得延誤片刻!”夏竦將密令封好,厲聲對垂手侍立的心腹家將下令,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是!相爺!”家將凜然應命,雙手接過那封重於千鈞的密信,快步退下,馬蹄聲很快消失在相府門外的長街儘頭。
夏竦緩緩坐回椅中,望著窗外被烈日炙烤得有些扭曲的景物,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冷笑:“崔皓月……這次,我看你還有何通天手段,能逃出我這五指山!南疆瘴癘之地,便是你的埋骨之所!”
數日之後,邕州城。
時值午後,烈日炎炎,知了在枝頭聲嘶力竭地鳴叫著,更添幾分煩躁。州衙後街,崔?居住的那座清靜雅致的小院,此刻卻被一種令人窒息的肅殺氣氛所籠罩。
數十名頂盔貫甲、手持明晃晃刀槍的禁軍士兵,如狼似虎般將小院團團圍住,刀出鞘,箭上弦,殺氣騰騰,隔絕了內外。引得遠處街角一些膽大的百姓駐足觀望,竊竊私語,臉上寫滿了驚疑與不安。
院門被粗暴地踹開!昭武校尉蕭山,一身戎裝,麵色冷峻,在一群如狼似虎的親兵護衛下,大步流星地闖入院內。他手中高舉著一卷黃綾封麵的文書,目光銳利如鷹隼,直射向正從書房聞聲走出的崔?。
崔?顯然剛處理完公務,身上還穿著居家的半舊青衫,臉上帶著一絲倦容。見到眼前這番陣仗,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訝異,但隨即恢複了平靜,目光坦然地迎向蕭山。
“崔?!”蕭山不等崔?開口,便厲聲喝道,聲音洪亮,刻意讓院內外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本官奉樞密院六百裡加急密令!爾身為邕州知州,到任以來,結黨營私,籠絡蠻夷,蓄養私兵,把持糖利,陰蓄異誌,罪證確鑿!現褫奪爾一切職銜,鎖拿下獄,聽候勘問!來人!拿下!”
一聲令下,身後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湧上前,就要動手拿人!
“住手!”一聲清脆卻帶著顫抖的嬌叱從廊下響起!隻見沈文漪在侍女碧荷的攙扶下,疾步從內室衝出,攔在了崔?身前。她今日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臉色因驚怒而顯得有些蒼白,但一雙美眸中卻燃燒著憤怒的火焰,直視蕭山,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蕭將軍!你休要血口噴人!崔大人自到任邕州,夙夜在公,整飭吏治,安撫邊民,興利除弊,邕州上下有目共睹!何來結黨營私、陰蓄異誌之說?!你手持一紙空文,便要構陷忠良,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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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荷也嚇得臉色慘白,緊緊抓著沈文漪的衣袖,身體微微發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強忍著沒有哭出聲,隻是用充滿恐懼和仇恨的目光瞪著蕭山。
崔?輕輕拍了拍沈文漪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他上前一步,將沈文漪護在身後,目光平靜地看著蕭山,臉上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近乎嘲諷的笑意:“蕭特使,何必如此大動乾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崔某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心。既然樞密院有令,崔某跟你走便是。”他語氣從容,仿佛即將去的不是陰森大牢,而是赴一場尋常宴會。
他整理了一下略顯褶皺的衣袍,對沈文漪和碧荷溫言道:“文漪,碧荷,不必驚慌。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照顧好家裡,等我回來。”說罷,不再看蕭山一眼,主動向院外走去,步伐沉穩,背影挺拔如鬆。
“大人!”沈文漪淚如雨下,想要衝上去,卻被碧荷死死拉住。碧荷看著崔?坦然赴獄的背影,又看看一臉得意的蕭山,猛地一咬牙,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崔?身上,悄悄從後院角門溜了出去,提起裙擺,發瘋般朝著通判王子嶽的府邸狂奔而去!
“什麼?!蕭山他敢!!”通判衙門的書房內,王子嶽聽到碧荷帶著哭腔、上氣不接下氣的稟報,霍然起身,一拳重重砸在書案上,震得筆墨紙硯一陣亂跳!他素來冷峻的麵容因極致的憤怒而漲得通紅,額角青筋暴起,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構陷忠良!無法無天!蕭山豎子,安敢如此!崔大人乃邕州支柱,國之乾城!若忠臣皆遭此厄,國法何在?!天理何存?!”王子嶽怒發衝冠,聲音因憤怒而嘶啞。他對崔?的為官清廉、心係百姓早已由衷敬佩,此刻見其蒙此奇冤,如何能不憤慨?
“王大人!求求您!快想辦法救救我家大人吧!”碧荷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碧荷姑娘請起!此事我王子嶽絕不會坐視不理!”王子嶽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滔天怒火,立刻對身旁的心腹隨從厲聲下令:“快!持我令牌,立刻秘密去請蒙力將軍、阿岩校尉,還有孫伯謙、周文淵兩位先生過來!要快!從後門進,切勿走漏風聲!”
“是!大人!”隨從領命,匆匆而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蒙力、阿岩、孫伯謙、周文淵幾人便先後悄然趕到。幾人聽聞崔?被囚,無不駭然失色,繼而義憤填膺!
“狗日的蕭山!欺人太甚!”蒙力性情最是火爆,聞言目眥欲裂,一把抽出腰間佩刀,寒光閃耀,“他娘的!真當俺們邕江軍是泥捏的不成!王通判,沒說的!俺這就回去點齊兵馬,殺進州衙大牢,把崔大人搶出來!看哪個敢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