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陶承良陷入傷春悲秋之際,秋日的陽光帶著一種近乎奢侈的暖意,斜斜地穿過開封府正堂高大的窗欞,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然而,這暖意卻絲毫驅不散堂內凝重的氣氛。
崔?端坐於公案之後,身姿挺拔如鬆,緋色官袍襯得他麵容愈發清臒冷峻。案頭,並非往日堆積如山的錢糧公文,而是三卷略顯單薄、卻散發著無形寒氣的卷宗。紙頁邊角已被他反複摩挲得微微起毛,顯見已翻閱多次,但上麵記載的內容,依舊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尋不到半點漣漪。
三起女子失蹤案。
時間、地點、人物,各不相同,卻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相似。案卷記錄簡單得近乎蒼白,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輕輕抹去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跡。
適才,一名皂隸垂手躬身,戰戰兢兢地將最新的一卷案宗呈上,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惶恐:“大人,城南竹巷,這是本月第三起了。失蹤者柳三娘,年方二八,是‘錦繡坊’的學徒,平日乖巧懂事,昨日傍晚說是去給西街‘李記綢莊’送絹樣,人就再沒回來。鄰裡皆言,未曾見她與人有怨,也未聞有何異常。”
崔?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頷首,目光沉靜地掃過那皂隸呈上的卷宗封麵,上麵墨跡猶新地寫著“柳三娘”三個字。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將這份新卷宗,與案頭另外兩份並排放在一起。
三個名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針,刺眼地排列著:
秀珠,城東“采薇閣”歌伎,失蹤於半月前黃昏。
林小娥,城北“周記豆腐坊”幫工,失蹤於十日前傍晚。
柳三娘,城南“錦繡坊”繡娘,失蹤於昨日黃昏。
“皆為妙齡,皆貌美,皆失蹤於夜昏之際,歸家途中。”崔?低聲自語,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肅穆的大堂內,像是在梳理線索,又像是在對這片沉寂施加壓力,“三名女子,分處城東、城北、城南,互不相識,生活軌跡全無交集。卻如同被同一隻無形的手,在同一時刻,以同一種方式悄然帶走。”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卷宗上“失蹤”二字,目光幽深如古井:“沒有掙紮打鬥的痕跡,沒有呼救呐喊的聲響,沒有目擊的證人,乾淨得仿佛她們從未存在於那條歸家的路上,又或者,是被人無聲無息地,從這熙攘人世中,‘抹’去了。”
話音未落,堂外一陣秋風卷入,帶著北方特有的乾燥與清寒,吹動他官袍的廣袖,案頭燭火隨之微微搖曳,明滅不定。
崔?沒有依照常例,將這幾起看似“尋常”的失蹤案即刻上報皇城司或刑部。他深知汴京這潭水有多深,表麵的波瀾往往掩蓋著水下更凶險的暗流。有時,官麵上的追查,反而會打草驚蛇,甚至引來不必要的關注與掣肘。他選擇了一種更直接、也更隱秘的方式。
他親自點了數名心腹皂隸,皆是精明乾練、口風極嚴之人,換下公服,悄然出了開封府衙。
第一站,是昨日剛剛發案的城南竹巷,柳三娘的住處。
竹巷狹窄而幽深,兩側是密密麻麻、低矮擁擠的民房,青石板路因常年不見陽光而生著滑膩的青苔。此時雖是白日,巷內也少有行人,顯得格外寂靜。柳三娘的家是一間臨巷的簡陋小屋,門窗完好,鎖具無損。
崔?推開那扇虛掩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陳舊木料和淡淡女子脂粉的氣息撲麵而來。屋內陳設簡單,卻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張木板床,被褥疊放整齊;一張小木桌,上麵放著未做完的繡活,針線笸籮擺在手邊,幾縷彩絲散落一旁,仿佛主人隻是暫時離開;牆角立著一個半舊的衣櫃,門關著。
沒有翻箱倒櫃的狼藉,沒有桌椅傾倒的混亂,甚至連地上都乾淨得找不到一個多餘的腳印。一切,都維持著最平常的生活狀態。
崔?走到桌前,伸出食指,指尖輕輕拂過桌麵。指腹傳來微涼而光滑的觸感,沒有灰塵。他目光掃過那未完成的繡品,上麵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鴛鴦,色彩鮮亮,針腳細密均勻,可見繡者手藝精湛且心靜。
“可怕的,並非凶徒的殘暴肆虐,”崔?收回手指,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冷意,“而是這份過於徹底的‘乾淨’。仿佛對方熟知此地環境,動作精準迅捷,沒有留下任何多餘的痕跡,也沒有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動靜。這不是臨時起意的劫掠,而是有備而來的‘采集’。”
在巷口,他們找到了“錦繡坊”的掌櫃,一個麵色愁苦的中年婦人。聽聞是府尹大人親至,婦人嚇得臉色發白,語無倫次。
“大人明鑒!三娘那孩子最是老實本分,手藝也好,從不多言多語,怎會……怎就……”婦人抹著眼淚,“前幾日,坊裡是來過一位客人,說是要訂一批急用的絹帛,點名要一種罕見的‘雨過天青’色,咱們坊裡一時沒有,那客人也沒強求,看了看樣子就走了。”
“什麼樣的客人?”崔?追問,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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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努力回想:“穿著是件半新不舊的青色長衫,料子看著普通,但很乾淨。人很斯文,說話也客氣,不像……不像什麼壞人模樣。對了,他腰間好像還掛著一塊小小的、白色的玉佩,沒看清樣式。”
青衣,斯文,佩玉。崔?默默記下。這描述,與尋常市井惡徒或拐子相去甚遠。
接著,崔?又帶人悄然走訪了前兩起失蹤案的事發地。
城東秀珠失蹤的“采薇閣”後巷,以及城北林小娥失蹤的豆腐坊附近。兩處地點相隔甚遠,分屬不同街坊,人流環境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