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上巳節_月照寒襟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51章 上巳節(1 / 1)

慶曆七年,三月三。

汴梁城的春,來得比往年要蹊蹺。楊柳才抽出些鵝黃的芽,護城河畔的野桃已急急地綻了,一樹一樹,粉得發豔,像女人臉頰上撲多了的胭脂,透著些不安分的、要燒起來的架勢。日頭是白的,晃得人眼暈,偏又有風,從黃河那頭刮過來,帶著腥濕的土氣,卷起禦街上的塵,迷迷蒙蒙的,看什麼都隔著一層灰。

崔?站在開封府後衙的滴水簷下,望著庭中那株老梨樹。花是昨夜開的,一簇簇,雪也似的堆在枝頭,在慘白日頭下白得紮眼。他手裡捏著一卷才遞上來的文書——是金明池龍舟水嬉的防務細則,厚厚一遝,朱批墨字,密密麻麻。可他的目光,卻落在梨花瓣上,看它們被風一綹一綹地扯下來,打著旋,落在青石板上,悄沒聲的。

“大人,”周同從廊那頭快步走來,靴底踩著濕漉漉的磚地,發出黏滯的聲響,“皇城司葉指揮使到了,在簽押房候著。”

崔?“嗯”了一聲,將文書卷了,握在手裡。那卷紙忽然變得沉甸甸的,帶著潮氣,仿佛浸過了水。

簽押房裡,葉英台背對著門,正看牆上懸著的一幅汴京輿圖。她沒穿官服,一身玄色勁裝,腰束得緊,顯得肩背線條利落得像把出鞘的刀。聽見腳步聲,她也沒回頭,隻伸出食指,點在輿圖西北角一片湛藍的水域上。

“金明池。”她的聲音有些啞,像砂紙磨過鐵器,“周回九裡三十步,池麵廣百畝,最深三丈七尺。池底有暗渠十二道,通五丈河、蔡河、金水河。池北有仙橋,長數百步,朱漆欄楯,下排雁柱;中央有奧屋,藏龍舟;南岸有臨水殿,聖駕觀競渡處。”

她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唯有一雙眼亮得駭人,裡頭沉著些東西,黑黢黢的,看不真切:“三日後,上巳節,官家要在臨水殿大宴群臣、宗室、遼夏使節。觀競渡,賜禦酒,與民同樂——這是明麵上的帖子。”

崔?走到案後坐下,將文書攤開:“暗地裡呢?”

葉英台從袖中取出一張疊成方勝的桑皮紙,推過去。紙是尋常市井包點心用的,邊緣還沾著些許油漬。崔?展開,上頭隻有一行歪斜的字,像是用燒焦的樹枝寫的:

“池底有火。”

四個字,墨色深黑,筆畫卻有些抖,最後一筆拖得老長,像條垂死的蟲。

“誰送來的?”崔?問,聲音平靜。

“不知。”葉英台搖頭,“今早開衙,就壓在州橋夜食攤的蒸籠底下,攤主不識字,見寫著‘開封府尹親啟’,才戰戰兢送來。送攤上的是個乞兒,說是個戴鬥笠的漢子給的,給了三個炊餅。追去,人已沒了。”

“字跡?”

“左手所書,刻意扭曲。紙是城南‘劉氏香燭鋪’的包紙,鋪子上月就走了水,燒成白地。”

崔?將紙湊到鼻端,聞了聞。除了油腥,還有極淡的一絲氣味——不是墨臭,是某種辛辣的、類似硝石混著硫磺的味道,很淡,卻被他的鼻子捉住了。

“火……”他喃喃,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紙緣,“池底如何有火?除非……”

兩人目光一碰,都沒說下去。

除非是火藥。除非有人,要在那九裡三十步的池子底下,埋下能翻天覆地的殺器。

窗外忽然起了風,刮得窗紙噗噗地響。那株梨樹搖晃起來,雪片似的花瓣簌簌地落,有一瓣穿過窗隙,正落在桑皮紙那“火”字上,白對黑,觸目驚心。

“查。”崔?將紙慢慢疊起,疊成原樣,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池子底下,池子周圍,所有能藏東西、能通人的地方,掘地三尺也要查。用你的人,暗查。明麵上,我來。”

葉英台點頭:“池子昨日已封,說是檢修龍舟、清理淤泥。工部將作監派了人,宮裡也撥了內侍省的人手。若要暗查,需避開他們耳目。”

“內侍省也插手了?”崔?眉峰微蹙。

“說是官家旨意,要確保萬無一失。”葉英台嘴角扯了扯,是個極淡的、沒什麼溫度的笑,“領頭的姓藍,是個都知,平日管著後苑花木的,不知怎的這趟差使落在他頭上。”

崔?沉吟片刻:“讓盧俊峰帶幾個生麵孔,扮作民夫混進去。你親自去盯將作監的人,尤其是接觸過火藥配料的。”

“火藥屬軍器監直轄,將作監的人未必懂行。”葉英台道,“但若是有人蓄謀,總能找到門路。我去查近半年火藥庫的出入賬,看有無蹊蹺。”

“小心些。”崔?抬眼,目光落在她臉上。一個月前那場婚禮上的刀光血影,她肩頭的傷雖已愈合,但有些東西,似乎永遠地留在了那裡,讓她的眼神比以往更冷,也更靜,像深潭結了冰。

葉英台避開了他的視線,轉身望向窗外紛落的梨花:“你自己更要小心。這趟水,深得很。”

她走了,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廊外。崔?獨自坐著,看著那張桑皮紙。油燈的光暈昏黃,將“池底有火”四個字映得有些模糊,仿佛那火已在紙背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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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昨日垂拱殿陛見。官家穿著常服,坐在禦案後,手裡把玩著一枚羊脂玉鎮紙,語氣是慣常的溫和,甚至帶著些笑意:

“皓月啊,上巳節快到了。朕記得你在邕州時,治理水患有方。這回金明池宴飲,安危事大,交給你,朕放心。”

他當時伏地領旨,說“臣必竭儘駑鈍”。起身時,瞥見官家眼底一閃而過的、某種極複雜的東西——不是完全的信任,也不是猜忌,倒像是一種審視。仿佛在掂量一件兵器,看它夠不夠利,能不能斬斷想斬的東西。

如今想來,那目光裡,或許還有彆的。

窗外的風更緊了,嗚咽著穿過簷角。崔?起身,推開窗。暮色已濃,天際堆著鉛灰色的雲,沉甸甸的,像吸飽了水的棉絮。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不是雷聲,是金明池方向,民工清理淤泥、夯實地基的號子與夯土聲,悶悶的,一聲接一聲,撞在人心上。

池底有火。

誰點的火?要燒誰?怎麼燒?

他想起歐陽修前日下朝時,與他並肩走了一段,忽然低聲說:“希仁,近日少往水邊去。”他當時不解,恩師隻搖頭,拍他肩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汴京的水,太深,也太渾了。”

現在想來,那或是提醒,或是警告。

夜色徹底吞沒了最後一點天光。崔?就著燈火,提筆寫了幾行字,封好,喚來周同:“送去給包希仁,親自交到他手上,莫經第三人。”

周同領命去了。崔?又寫一封,是給兄長崔大郎的,隻說近日公務繁忙,恐無暇歸家,讓他們緊閉門戶,無事少出。寫罷,封好,叫來老仆,囑咐務必送到。

做完這些,他吹熄了燈,獨坐在黑暗裡。簽押房外,更夫敲著梆子,悠悠地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小心火燭。

崔?閉上眼。黑暗中,仿佛看見一池幽深的水,水下,有點點猩紅的光,在無聲地蔓延,彙聚,等待著某個時刻,轟然裂開這水麵上的、繁華而脆弱的倒影。

他睜開眼,眸子裡一點寒星似的亮,落在虛空裡。

這火,他得掐滅。在水漲起來,淹過所有人頭頂之前。

夜還很長。而池底的火,正在看不見的地方,靜靜地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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