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做他手中最鋒利的刀,做暗處最忠誠的影子。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他安好的時候隱匿。看他步步高升,看他夫妻和睦,看他實現他心中的清明天下。
這便夠了。
窗外,夜色已濃。有更夫敲著梸子走過,悠長的“小心火燭——”在寂靜的街道上回蕩。
就在這時,值房的門被輕輕叩響。
“進。”葉英台坐直身體,臉上的疲色與那一絲罕見的柔軟瞬間斂去,又變回了那個冷硬如鐵的皇城司指揮使。
進來的是她手下的一名心腹察子,躬身稟報:“大人,侯府來人了。說是奉侯爺之命,請大人回府一趟,侯爺備了家宴,為大人壓驚,賀升遷之喜。”
壓驚?賀升遷?
葉英台眼中掠過一絲冰冷的譏誚,快得讓人難以捕捉。她那位名義上的父親,大宋的定遠侯,葉承宗。在她記憶中,那個威嚴冷漠、將家族利益看得高於一切的男人,何曾對她這個自幼進入皇城司、幾乎與家族斷絕往來的“女兒”,有過半分溫情?她十幾歲離家,在暗無天日的訓練營裡掙紮求生,幾次險些喪命時,他在哪裡?她第一次執行任務,雙手染血,噩夢纏身時,他在哪裡?她在皇城司底層苦苦掙紮,受儘排擠白眼時,他又在哪裡?
如今,她剛剛在禦前搏殺,身負重傷,僥幸撿回一條命,又因功被擢升為皇城司副都指揮使,掌實權,簡在帝心——他便派人來“請”了。
多麼及時,多麼“慈愛”的父親。
是看到了她如今的價值?是想將她重新納入家族的掌控,成為他武安侯府在皇帝近臣中的一枚新棋子?還是聽說她與如今聖眷正隆的崔?崔府尹“過從甚密”,想要借此攀附?
葉英台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惡心感,從心底緩緩升起。連肩頭的傷口,似乎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親情”召喚,而變得更加刺痛難忍。
“知道了。”她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回複侯爺,就說皇城司公務繁忙,金明池一案善後千頭萬緒,下官有傷在身,亦需靜養。家宴之事,心領了,改日再敘。”
“是。”察子應下,卻並未立刻退下,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大人,侯府來的是大管家,說侯爺囑咐,務必請到大人。還說老夫人近日身子也不大爽利,念叨著想見見孫女。”
老夫人……她的祖母。記憶中,那是個同樣嚴肅、卻在她年幼離家時,曾偷偷塞給她一小包點心的老人。也隻有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是她對那個冰冷的“家”,僅存的、一絲淡薄的念想。
葉英台沉默了片刻。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
“告訴大管家,”她終於開口,聲音比剛才更冷,也更硬,“皇命在身,不敢因私廢公。祖母那裡,待此間事了,我自會前去請安。至於家宴——不必等了。”
察子不再多言,躬身退下,輕輕帶上了門。
值房裡,重歸寂靜。隻有孤燈如豆,映著她蒼白而冷寂的側臉。
她緩緩抬手,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腰間冰涼的雁翎刀刀柄。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今日與沒藏呼月搏殺時的震顫,殘留著刀鋒劃過血肉的觸感,也殘留著在千鈞一發之際,瞥見那個紫袍身影陷入險境時,自己心臟驟停的驚悸。
夠了。
她對自己說。
她是葉英台。是皇城司的副都指揮使。是陛下手中的利刃。
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也,什麼都不該是。
她吹熄了燈,將自己徹底沉入無邊的黑暗與孤寂之中。隻有肩頭傷處的疼痛,真實而鮮明地提醒著她,她還活著。
活著,便要繼續走下去。沿著這條注定孤獨、冰冷、遍布荊棘與血腥的路,走下去。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絲敲打著新糊的窗紙,發出細碎而寂寞的聲響,像是誰在黑暗中,低低地、反複地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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