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從電話亭的陰影裡挪出來,巷口炸油條的香味混著晨霧飄過來。他瞥了眼腕表,六點十七分。褲兜裡的手機又震了,他沒理,把舊公文包往腋下夾緊些,朝街對麵揚了揚手。
出租車刹停的聲音有點刺耳。他拉開門坐進去,報了酒店名字。司機從後視鏡裡瞅他,“這會兒去?聽說今晚有場熱鬨瞧。”
“什麼熱鬨?”
“有錢人家閨女訂婚,讓機器人送戒指。”司機咧嘴笑,“現在的年輕人,可真能琢磨。”
陳默嘴角扯了扯,沒接話,靠在後座上合了眼。車窗外的霓虹燈流成一片模糊的光帶,映在他鏡片上,明明滅滅。
酒店門口已經擺滿了花籃,紅毯從台階一路鋪到路邊。幾個服務員正貓著腰調音響,線纜纏了一地。他走進大廳時,燈光恰好暗下來,一束圓光打在舞台中央。
沈如月站在光裡,白裙子,高馬尾,懷裡抱著個方頭方腦的機器。那東西底下是履帶輪子,頂上托著個小盤子。
“各位!”她嗓子清亮,帶著點壓不住的得意,“今天我不用伴娘,也不勞駕司儀——讓我第一個作品來主持!”
台下響起零零落落的掌聲,夾雜著低笑。“這丫頭,還是這麼能折騰。”
她按下遙控,機器人哢嗒哢嗒駛上台。底盤忽然打開,升起個金屬圓托,上頭空蕩蕩的。
“待會兒就有東西啦。”她眨眨眼,“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請各位看個人。”
她在平板上劃拉幾下。機器人背部的屏幕閃了閃,亮起來。畫麵晃動著,出現一張沾著油汙的臉。
陳默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
是趙小虎。
他穿著灰撲撲的工作服,背景是堵塗鴉牆,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是當天上午十一點二十三分。
“我知道你們琢磨什麼。”視頻裡的趙小虎撓了撓後腦勺,“我也覺得這事兒挺玄乎。可我中意她,從三年前她在修車廠門口罵我‘廢料’那天就開始了。”
台下靜了。
“我蹲了三年,出來開了個修理鋪。她上周來找我修dvd機,結果把線路板燒穿了。我說你彆碰,她說‘我會’,然後拿起電烙鐵在我桌上燙了個愛心。”
他咧開嘴,笑出一口白牙,“就那一瞬,我知道這人還是那麼不講理,但我認了。”
話音落時,宴會廳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趙小虎本人走了進來。洗得發白的牛仔服,袖口磨出了毛邊,手裡拎著個半舊工具箱。
全場的目光像被磁鐵吸了過去。
他沒停腳,徑直走到舞台邊,仰頭看沈如月,“說好七點放視頻,我沒晚吧?”
沈如月垂眼盯著他,眼圈有點泛紅,“你來乾什麼?這是我的訂婚宴。”
“知道。”他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撂,“所以我來搶人。”
人群裡嗡地炸開聲浪。
保安還沒動彈,沈如月突然按下手柄。機器人猛地調頭,履帶嘩嘩作響,直衝衝撞向趙小虎。
“哎喲!”他抬手一擋,被推得踉蹌幾步,一腳踩空,整個人跌進身後三層高的奶油蛋糕裡。
奶油濺得滿地都是。他坐在蛋糕胚中間,臉上糊著半塊巧克力匾,還能看清“永結同心”四個字。
全場愣了兩秒,隨即爆出哄堂大笑。
沈如月跳下台,跑過去拽他胳膊,“起來!臟不臟啊你!”
“賴我?”趙小虎抹了把臉,掌心全是奶油,“這算不算家暴?回頭我得告你毀壞財物——這身衣裳才洗的!”
“誰讓你穿這麼土氣!”她使勁拉他,“換了去!後台櫃子裡有我備的西裝!”
兩人拉扯間,趙小虎總算站起來。他沒再掙,任由她拽著往後台走,嘴裡還嘟囔:“早說不就完了,非得鬨這出……”
陳默站在人群外圍,一口一口抿著茶。他看見趙小虎經過時,腳步頓了頓。
“陳哥。”趙小虎點點頭,頭發梢還滴著奶油。
陳默伸手,在他肩上拍了兩下,拍落一點糖屑,“聽說你廠子接上外貿單了?”
“小打小鬨。”趙小虎低下頭,嘴角卻彎起來,“都是老主顧介紹的,修進口車居多。”
“挺好。”陳默說,“往後設備要換新,我那兒有幾台數控機床,給你拉過去。”
趙小虎猛地抬頭,“當真?”
“唬你做什麼。”陳默喝了口茶,“反正是要淘汰的二手貨,你彆嫌棄就成。”
四周聽見這話的人交頭接耳。有人認出陳默,低聲打聽,“那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