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推開休息室的門時,手還揣在大衣口袋裡。身後的走廊燈剛被他順手拍滅,一片暗沉沉的。屋裡隻亮著一盞台燈,光線昏黃,斜斜地照在桌角那份文件上,紙邊泛著毛邊似的光。
蘇雪坐在對麵,兩手交疊擱在膝蓋上。她沒抬頭,也沒出聲,隻是把麵前那個牛皮紙袋往桌邊推了推。封條是新的,可邊角有細微的折痕,像是被人小心啟開過又重新粘好。
陳默走過去,脫下外套搭在椅背,坐下。他沒先碰文件,倒是摘了眼鏡,撩起襯衫袖口擦了擦鏡片,重新戴上。然後才伸手把它拿過來。
翻開第一頁,“遺囑”兩個字跳進眼裡。他嘴角很輕地扯了一下,說不清是笑還是彆的。視線往下掃,停在“全部個人財產由陳默單獨繼承”那一行。他合上文件,指節在紙麵上叩了叩。
接著他把文件抽出來,兩手捏住兩端,慢慢撕開。
紙裂的聲音很輕,窸窸窣窣的。但他撕得極仔細,一下,兩下,三下。碎片落在桌上,他又拾起一疊,繼續撕,直到整份文件變成一堆參差的紙片。最後他起身,走到垃圾桶邊,手一鬆。
紙片飄進去,簌簌的,像場沒下透的雪。
他轉回身,背靠著牆站了會兒,才開口:“我要的是活著的你。”
蘇雪坐著沒動。擱在膝上的手指卻收緊了,指節微微泛白。過了幾秒,她忽然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他麵前。
陳默看著她,以為她要說話。可她沒開口,隻是往前湊了一步,一隻手扶住他肩膀,頭低下去,牙齒咬在他鎖骨靠上的位置。
他身體僵了僵,沒躲。
她咬得狠,皮膚破了,血滲出來,沿著衣領滑進襯衫裡。她鬆開口,退後半步,抬眼看他。
“那就好好活著。”她說,嗓子有點顫,“等咱倆都白發蒼蒼了,我還得當你的法律顧問。”
陳默盯著她看了很久。呼吸比方才重了些,眼神也難得沒藏住東西。他抬手,指尖碰了碰鎖骨上的傷,沾了一點血,撚了撚。
然後他放下手,忽然伸臂攬住她的腰,把人帶進懷裡。
蘇雪沒掙。她把臉埋在他胸口,聽見裡頭的心跳,一聲撞一聲,又沉又快。
兩人就這麼站著。外頭沒風聲,也沒人走動的響動。整層樓好像就剩他們倆。
過了好一陣,陳默低頭,嘴唇貼著她耳廓:“到時候,我還得請你審我的遺囑。”
她在懷裡悶悶笑了一聲,肩膀輕輕抖了抖。
他沒鬆手。她也沒退。
台燈的光從側麵打過來,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融成一團。
陳默的手慢慢往上挪,觸到她後頸,指尖在那兒壓了壓。蘇雪順勢仰起臉,額頭抵著他下巴。
他低下頭,嘴唇擦過她眼角。她閉上眼,睫毛顫了顫。
他的手滑到她手腕,輕輕握住,拇指按在她脈搏上。
蘇雪睜開眼,看著他。
他問:“怕嗎?”
她搖頭。
“要是哪天我真出事了,你會跑嗎?”
她不答,反而伸手攥住他衣領,往下拽了拽。
兩人的額頭碰在一起。
她說:“你要死,我也不會獨活。”
陳默喉嚨滾了滾。
他鬆開她,轉身走到門邊,反手關了燈。
屋裡黑下來,隻有窗外遠處的路燈漏進一點稀薄的光。
他走回來,在她身旁停住。
蘇雪站著沒動。
他伸出手,把她裹進自己外套裡。布料籠住她全身,他的手臂環著她,下巴擱在她發頂。
她抬手摸了摸他鎖骨上的傷口,指尖沾了濕漉漉的血。
她小聲問:“疼嗎?”
“不疼。”他說,“你咬得不夠狠。”
她哼了一聲。
他又說:“下回想留記號,直接拿刀刻個名字也行。”
“誰要給你留記號。”她嘴上這麼說著,手卻沒鬆開。
兩人靠在一處,站了很久。
陳默忽然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怕死嗎?”
蘇雪沒應聲。
“因為我知道,隻要你還在這世上,我就總能找回來。”
她抬起頭,黑暗裡看不清他的臉,隻聽見呼吸。
“胡扯。”她說,“什麼回來不回來的。”
“真話。”他聲音低低的,“就算我死了,魂也得繞回來瞧瞧你有沒有按時吃飯。”
她掐了他胳膊一把。
“疼。”他說。
“活該。”
他低低笑了聲,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外頭傳來電梯啟動的嗡鳴,從樓下升上來。
兩人同時靜了。
電梯停在這一層。
門開了。
腳步聲響起,很輕,但確實有人走出來。
陳默立刻鬆開她,一隻手護在她身前。
走廊的感應燈亮了。
腳步聲朝這邊靠近。
越來越近。
陳默盯著門口,另一隻手慢慢摸向褲兜——那裡有把車鑰匙,尖端磨得有些鈍了。
門縫裡透進光。
門把手轉動。
哢噠一聲。
門開了。
一個穿保安製服的人探進頭來,手裡握著對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