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議會考察團的離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地球和月球基地的精英圈層中激起了層層漣漪。關於人類是否能夠通過評估、何時能獲得“觀察員文明”身份的猜測與討論,占據了聯合政府內部會議和各大重建區智庫相當一部分的精力。一種微妙的、混合著期待與焦慮的情緒在高層彌漫——期待融入更大的星際社會,獲得更多資源與技術;焦慮於自身是否足夠“合格”,以及在複雜議會政治中可能遭遇的未知風險。
然而,在遠離這些星際事務討論的廣大民間重建區,一種截然不同的思潮,正如同地底悄然滋生的藤蔓,在戰後的繁榮表象下,蜿蜒伸展。
新紀元第六年,地球的重建成效顯著。得益於從“守望者”遺產中解析出的環境調控技術和高效的資源統籌分配,多數重建區已基本解決了溫飽問題,甚至開始出現小型集市和區域貿易網絡。曾經被戰火徹底摧毀的城市廢墟旁,嶄新的、融合了靈能技術的節能住宅區拔地而起;孩子們重新走進了課堂,儘管教材裡還帶著硝煙的味道;醫院裡不再隻是處理戰爭創傷,開始有了新生兒的啼哭和老人安詳的麵容。
生存的壓力減輕了。而生存之上的欲望,開始複蘇。
最先出現苗頭的是幾個資源相對豐富、重建速度最快的沿海重建區。那裡的居民在辛勤勞作之餘,開始抱怨配給製下某些“非必需品”的長期短缺——比如更高純度的娛樂信息產品、更精美的服飾、更豐富的調味品乃至奢侈品。一些在戰前從事商業、如今在重建委擔任物資分配協調員的人,開始私下串聯,提出了“提高民生福利比例,降低軍備和星際探索投入”的建議草案,並通過重建區的民意代表渠道,提交給了地區議會。
他們的論調起初頗為委婉:“戰爭已經過去,最大的威脅巡獵者、低語者)已被擊退,連星海議會都來考察我們了,這說明我們安全了。是時候讓一直緊繃的弦鬆一鬆,讓為文明付出巨大犧牲的普通民眾,享受到和平與發展的紅利了。”
這種言論迅速在部分民眾中獲得了共鳴。畢竟,持續的高強度重建、嚴格的配給製度、以及從未鬆懈的軍事訓練和“火種”精神教育,在戰爭陰雲籠罩下是生存必需,但在日漸安穩的日子裡,對一些人而言,就成了“不必要的負擔”。
很快,一個自稱為“新黎明會”的非正式團體在幾個重建區嶄露頭角。他們的核心主張更加明確:
重新評估威脅等級:認為“收割者”主力威脅遙遠且被星海議會牽製,人類不應繼續以“臨戰狀態”消耗寶貴資源。
調整資源分配:大幅削減星際艦隊擴建、“遠航者二號”等深空項目以及高風險前沿科技研究的預算,將資源傾斜於消費品生產、娛樂產業、基礎建設舒適度提升。
質疑持續擴張:認為現階段人類應專注於經營好太陽係,而非盲目向危險未知的星海擴張,“那是遙遠未來的事”。
強調個體權益與享樂:倡導“工作是為了更好地生活”,批評現行體製對“個體幸福與享樂需求”關注不足,甚至隱晦地批評“火種”精神和林凡陛下的“犧牲奉獻”論調“過於沉重,不符合和平發展新階段的人性需求”。
“新黎明會”的成員構成複雜,既有厭倦了艱苦生活的普通民眾,也有希望在新秩序中攫取更大經濟利益的舊時代商人後代,甚至包括少數在重建工作中感到晉升無望或理念不合的中低層官員。他們善於利用重建區的公共論壇、新興的地下流通網絡用於交換非配給物品和小道消息)傳播觀點,言辭逐漸從合理化建議,轉向更具煽動性的訴求。
“我們流了那麼多血,難道隻是為了繼續過苦行僧一樣的生活嗎?”
“星海議會那些高等文明,肯定過著我們想象不到的舒適生活!為什麼我們不能?”
“林凡陛下守護了我們,不正是為了讓我們能幸福地生活嗎?現在難道不是時候了?”
“那些軍人和科學家當然希望一直維持高投入,那是他們的權力和利益所在!但我們普通人呢?”
這些聲音起初並未引起最高評議會的足夠重視。蘇小雨和她的團隊正忙於消化與星海議會接觸的後續事宜,協調“遠航者號”帶回的星靈族科技解析,以及應對太陽係外圍偶爾出現的異常空間波動艾文博士團隊堅持認為那是需要警惕的信號)。民間的一些不同聲音,在蘇小雨看來,是和平時期多元思想的正常體現,隻要不觸及底線,適當的辯論甚至有助於政策的優化。
然而,秦嶽元帥以其老辣的軍事和政治嗅覺,察覺到了危險。這位在戰後主要負責內部安全與軍事動員的老人,通過軍方和重建委的雙重渠道,收到了一些令他皺眉的報告:“新黎明會”的活躍度在快速上升;他們開始嘗試在幾個重建區的物資分配委員會中安插或拉攏自己人;甚至有跡象表明,他們在暗中收集和傳播一些關於早期重建階段資源分配“不公”、某些官員“特權”的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試圖煽動不滿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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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簡單的思潮討論,小雨。”在一次緊急的內部通氣會上,秦嶽的臉色嚴肅,“這是有組織的政治訴求,目標直指我們現行的資源分配體係和未來發展路線。他們在試圖瓦解‘火種’共識,將‘生存與發展’對立起來,將‘集體安全’與‘個體享樂’對立起來。”
蘇小雨仔細翻閱著秦嶽提供的報告,秀眉微蹙:“他們的某些訴求,比如改善民生福利,並非完全沒有道理。戰後第六年,民眾渴望更好的生活,這是人之常情。我們是否在強調危機感和集體奉獻的同時,忽略了這方麵的工作?”
“改善民生當然要做,但這和削減戰略投入、質疑根本路線是兩回事!”陳辰如今已是星際防衛副總指揮,常駐地球參與高層決策)沉聲道,“‘收割者’的威脅從未消失,星海議會的信息反而證實了它的龐大與迫近。星靈族友好,但議會內部情況複雜。這個時候鼓吹馬放南山、專注於享樂,簡直是自毀長城!”
“問題是,這種論調有市場。”負責社會重建與民生事務的評議員李婉一位乾練的女性官員)苦笑,“基層反饋顯示,不少民眾,尤其是年輕一代,對持續的高強度動員和相對清貧的生活確實有倦怠感。‘新黎明會’的言論恰好迎合了這種情緒。簡單壓製,可能會激起更大反彈。”
會議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內部矛盾,往往比外部敵人更難處理。
“秦帥說得對,這不僅僅是民生問題,是路線問題。”蘇小雨最終抬起頭,眼神重新變得銳利,“‘火種’精神不是過時的教條,它是我們文明能從毀滅中重生、能在強敵環伺下存續的根本。一旦這個共識被瓦解,我們靠什麼應對未來的危機?靠‘享樂’產生的凝聚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