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儀廠的焦糊味尚未散儘，混合著消防水的濕氣與六月的風，形成一種古怪而刺鼻的氣息，彌漫在臨時搭建的指揮部——一頂巨大的軍用帳篷裡。帳篷壁上掛滿了被煙熏火燎的廠區地圖、燒損的電路圖、以及剛剛打印出來還帶著墨香的新規劃草圖。
李沐言坐在折疊椅上，身體的傷口已被隨行醫生重新包紮，白色紗布在沾滿灰燼的西裝袖口下格外醒目。他麵前攤著三台筆記本電腦，屏幕分彆顯示著實時資金流水、保險理賠進度條緩慢得令人心焦）、以及王鑫發來的沐言係統用戶數據波動報告——受火災負麵新聞影響，新增用戶增速明顯放緩。
劉子怡正對著衛星電話，語氣急促卻清晰：“…對，張行長，火災是意外，但核心技術和訂單無損！…抵押物？可以，紅石彆墅d1和d8的產權文件我已經讓人送去…利息？好，就按您說的…最晚下午，第一筆過橋資金必須到位！”她掛斷電話，指尖都在微微發抖，不是害怕，是高速運轉下的生理反應。
張舒窈則和兩名手下在核對一摞摞厚厚的文件，是剛剛與精儀廠留下的核心技術人員重新簽訂的競業協議和保密條款，條件極其苛刻，違約金高到足以讓人傾家蕩產。“法務章！”她頭也不抬地伸手，手下員工立刻將溫熱的印章遞到她手中，“啪”的一聲脆響，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帳篷簾子被猛地掀開，姚興啟帶著一股煙塵和汗味衝進來，手裡抓著一份初步損失報告，胖臉皺成一團：“李總，清點完了…三號庫全毀，直接資產損失四千萬！這還不算訂單延誤的違約金和…”
“知道了。”李沐言打斷他，目光卻沒從屏幕上移開，“活著的人比死掉的機器值錢。技術團隊情緒怎麼樣？”
“還…還算穩定，就是嚇得不輕。有幾個老工程師看著廢墟直掉眼淚…”
“每人先發一萬壓驚金，從我的私人賬戶走。告訴他們，三天後，我要看到新廠區規劃的第一版草圖，參與設計者，項目獎金翻一倍。”李沐言語調平淡，卻讓帳篷裡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非常時期，這簡直是撒錢穩定軍心。
姚興啟張了張嘴，把勸誡的話咽了回去，重重一點頭：“我這就去辦！”
他剛出去，網絡安全主管臉色慘白地抱著筆記本電腦進來，聲音發虛：“李總…內網權限追溯有結果了。昨晚試圖冒充張副院長權限拷貝‘綠泡泡’數據庫的ip…源頭…源頭指向…劉總辦公室的備用機。”
帳篷內空氣瞬間凍結！所有目光都投向劉子怡！
劉子怡猛地抬頭，臉上血色霎時褪儘，嘴唇顫抖著：“不可能！那台電腦我幾乎不用，密碼隻有…”
“子怡辦公室的監控調了嗎？”李沐言的聲音冷得像冰，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調了！”安保主管立刻點開一段視頻，“昨天下午六點十分，保潔王嬸進去打掃，停留了二十分鐘。期間有一個靠近辦公桌的動作，但角度死角，看不清具體操作！”
“王嬸？”劉子怡失聲，“她在公司乾了一年了！人很老實的！”
“人是會變的。”張舒窈合上文件，眼神銳利如刀，“尤其是在足夠大的利益或者威脅麵前。控製起來了嗎？”
“已經控製了，在她家裡。但她一言不發，隻是哭。”
李沐言沉默片刻，忽然問：“冒充劉總權限的密鑰生成邏輯，破解了嗎？”
技術主管一愣，連忙點頭：“破解了！對方用了張副院長生日和名字字母的變體，但加了一層很古老的軍用加密算法，像是…像是退伍人員慣用的手法。”
老趙！退伍軍人！這條線又一次浮出水麵！
“把王嬸和她所有直係親屬的銀行流水、通訊記錄，最近三個月的行蹤，全部挖出來！一寸寸地挖！”李沐言下令，“要快，但要隱蔽，不要打草驚蛇。”
命令剛下，帳篷外傳來一陣喧嘩。老趙帶著兩個麵色冷峻的隊員押著一個被黑布罩頭、雙手反綁的人走了進來。
“李總，逮住個‘蒼蠅’。”老趙聲音粗糲，一把扯下那頭套——竟是拍賣廳那個眼神陰鷙的陸家副手！此刻他滿臉是傷，嘴角淌血，眼神卻依舊怨毒。
“廠區外圍轉悠，用高倍望遠鏡偷拍，設備挺專業。”老趙踹了他一腳，“嘴硬，不過骨頭沒那麼硬。”
李沐言走到那人麵前，蹲下，平靜地注視著他：“誰指使的？陸家還有誰沒進去？說出來，少受點罪。”
“呸！”那人吐出一口血沫，“李沐言，你囂張不了幾天了！你以為贏了？等著吧！有你哭的時候！”
李沐言也不動怒，隻是站起身，對老趙淡淡道：“交給舒窈的人，按流程辦。把他知道的東西，一滴不剩地榨出來。”
人被拖走後，帳篷裡陷入一種沉重的寂靜。內外交困，暗敵環伺，信任被從內部撕裂…壓力如同實質般壓在每個人肩上。
李沐言卻走回桌邊，拿起一支紅色記號筆，在那張被煙灰弄臟的新廠區規劃圖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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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他點著原三號倉庫的廢墟位置，“不要重建倉庫。蓋一座研發中心，最高的安全等級，用最好的材料。名字就叫…‘涅盤’。”
所有人都怔住了。在廢墟上蓋研發中心？這是何等的…瘋狂與自信！
“可是資金…”劉子怡下意識道。
“資金我去找。”李沐言打斷她，目光掃過眾人，疲憊的眼底卻燃著野火，“他們越想毀掉什麼，我們就越要把什麼建得更高、更堅固！不僅要建，還要用最頂尖的技術，把它建成地標！”
他拿起衛星電話，撥了一個極少動用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對麵是一個蒼老而略帶喘息的聲音。
“…匡老，”李沐言的聲音變得極其恭敬，“打擾您休息了。學生這邊…遇到點難處，想請您牽個線，和軍工研究院的劉副院長吃個便飯…對，關於精密加工和高溫材料…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想請教…”
帳篷裡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軍工研究院！那是另一個層麵的力量！李沐言竟然要直接打通這條線！
電話持續了不到五分鐘。掛斷後，李沐言臉上看不出喜怒，隻對劉子怡說：“準備一下，明天下午三點，西山招待所。”
就在這時，張舒窈的手機響起一條特殊提示音。她看了一眼，臉色微變，快步走到李沐言身邊，將屏幕遞給他。
上麵是一條加密信息，來自方敏那個線人：“查資金源頭的那波人，背景很深，疑似直達天聽。暫停一切敏感資金流動。另，小心‘自己人’。”
信息最後三個字，被加粗標紅，觸目驚心。
李沐言盯著那三個字，久久不語。帳篷外，風吹過廢墟，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內鬼，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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