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皇宮，王卓與胡八一乘坐一輛黑色紅旗轎車，平穩地駛向東大團隊位於京郊的臨時營地。
車窗外的景色在古典與新生之間切換，遠處是巍峨的城牆和傳統屋舍，近處平整的水泥路麵和偶爾駛過的卡車，則提示著這個時代的劇烈變遷。
車內，王卓放鬆了些許緊繃的神經，隨口問道：“胡教授，接下來工作千頭萬緒，你打算從哪裡著手？”
胡八一靠在後座上，目光望著窗外掠過的景象，不假思索地回答：“先去甘肅看看。”
“甘肅？”王卓轉頭看他，帶著幾分了然的笑意，“這是打算直奔敦煌，先動莫高窟了？藏經洞的誘惑力確實大。”
“莫高窟？”胡八一聞言，轉過頭來，臉上露出一種“你又猜錯了”的狡黠笑容，搖了搖頭，
“王卓同誌，莫高窟不著急。它在那裡，保存狀態相對還算穩定，我們更需要做的是全麵測繪、環境監控和製定長期保護方案，這是細致活，可以押後。我們第一站，計劃先去天水。”
“天水？”王卓略感意外，腦中迅速搜索與天水相關的曆史遺跡，“麥積山石窟？那也是佛教藝術寶庫，年代似乎比莫高窟還早一些？”
“哎——”胡八一拖長了語調，用一種“恨鐵不成鋼”又帶著點戲謔的眼神看著王卓，“王卓同誌啊，咱能不能彆總把眼睛盯在佛教文化上？我們這次來，肩負的可是梳理整個中華文明源流脈絡的重任，眼光得放得更遠，溯得更早。”
他坐直了身體，語氣轉為一種學者特有的、帶著熱忱的認真：“我們去天水，目標不是麥積山，雖然它也很重要。我們的首要目標，是大地灣遺址。”
“大地灣？”王卓微微一怔，這個名字對他而言有些陌生，並非那些耳熟能詳的曆史地標，
“這是……？”
胡八一看著王卓臉上真實的困惑，無奈地歎了口氣，搖頭道：“你……竟然不知道大地灣遺址？好吧，看來普及工作任重道遠。趁現在有空，我給你簡單科普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如同在課堂上講課般說道：“大地灣遺址，位於甘肅天水秦安縣，是一處距今約8000年至4800年的新石器時代重要聚落遺址。它的發現和深入研究，極大地刷新了我們對黃河流域，乃至整個中國早期文明的認識。”
胡八一的眼神變得深邃而充滿敬意：“考古界有句話，叫‘3000年曆史看陝西，5000年曆史看河南，8000年曆史看甘肅’。這‘8000年’，很大程度上指的就是以大地灣為代表的一批早期遺址所揭示的文明曙光。你以為我們過來，就真是衝著那些有明確記載的、埋著金銀珠寶的‘古墓’去的？那格局就小了。”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鄭重：“考古也好，修纂《洪武大典》也罷，最根本的目的，是為了梳理、實證並重新定義我們中華文明的體係與源頭。大地灣遺址裡有什麼？”
“有迄今為止中國發現最早的彩陶，有旱作農業粟）的遺存，有中國最早的宮殿式建築雛形，有刻畫在陶器上的可能具有文字性質的符號……它所展現的，是文明從蒙昧走向有序、從采集狩獵走向農耕定居的關鍵曆程。把這些實證係統地發掘、記錄下來，意味著什麼？”
胡八一目光灼灼地看向王卓：“意味著，我們或許可以修正後世那個廣為人知卻略顯籠統的‘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概念。如果文明的標準能以更科學、更實證的方式確立和追溯，那麼，未來的史書上，很可能會出現一個新的、更精準的表述——‘中華上下八千年’！這才是我們來此，真正想‘摸’到的、比任何金銀都寶貴的‘文明之金’！”
王卓聽得心潮起伏，他雖非曆史專業，但胡八一話語中蘊含的那種穿越時空、重塑文明認知的宏大抱負，深深觸動了他。
他不由自主地豎起大拇指，由衷讚道：“胡教授，高見！是我格局小了。這確實遠比單純的文物收集或古籍整理意義更為深遠。這是從根源上，為華夏文明立坐標，定刻度。”
得到肯定，胡八一臉上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略帶傲嬌的得意神色，他靠回座椅，悠悠說道：“所以說啊，王卓同誌，彆總以為隻有你們理科生搞的鋼鐵洪流、衛星上天才能推動文明發展。”
“我們這些搞文史考古的，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乾的卻是定義文明進程、構建民族記憶根基的活。老祖宗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那得看是什麼書生，怎麼用。我們這‘摸金校尉’，摸的可是文明的命脈和源頭，這話，沒毛病吧？”
“沒毛病，一點毛病都沒有！”王卓笑著連連點頭，“是我想岔了。那麼，去天水的事，我立刻安排。可以調撥一架小型運輸機，送你們團隊和必要設備過去，這樣效率最高。”
“運輸機？”胡八一聞言，眉毛一挑，露出一個“你太小看我們了”的表情，擺了擺手，“不用麻煩你這邊協調了。王總工，你是不是忘了，我現在在大明，也是有正式‘編製’的人了，‘摸金校尉’胡八一，好歹算個朝廷命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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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王卓有些不解的眼神，笑眯眯地說：“這樣，你抽空回現代一趟，直接去我們部門的後勤基地，把我們自己的那架‘鯤鵬’改型中型運輸機連同地勤小組一起帶過來就行。燃油、配件、維護手冊都備齊。以後我們團隊在全國範圍甚至境外跑遺址，有自己的飛機方便。”
王卓這下真的驚訝了，眼睛微微睜大：“你們……還有專機？還是中型運輸機？”
“很奇怪嗎？”胡八一聳聳肩，表情理所當然，“我們這種級彆的聯合考古與文化搶救項目，涉及全球範圍調查、重型設備運輸、人員快速機動，沒有自己的空中運輸力量怎麼行？你以為那些高精度掃描儀、環境監測站、移動實驗室都是怎麼運到偏遠遺址的？靠驢車嗎？”
他頓了一下，仿佛不經意地補充道：“再說了，我們這個項目，背後牽扯的學科領域、跨時空合作以及……嗯，‘文明溯源’的戰略意義，申請到‘億’點活動經費和配套資源，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嗎？”他特意把“億”字咬得清晰而意味深長。
王卓愣了兩秒，隨即失笑，搖頭感歎：“好吧……是我孤陋寡聞，思維還停留在‘經費有限、艱苦考古’的老印象裡。你們這‘億點’經費和專機待遇，我算是長見識了。行，我儘快安排回去一趟，把你們的‘鯤鵬’請過來。以後胡校尉您就是有飛機的人了，在天水也好，去彆處也罷，都方便。”
“那就多謝王卓同誌了。”
胡八一滿意地點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已經看到了鯤鵬運輸機掠過隴西高原，飛向那沉睡八千年的文明起點——大地灣。
在那裡，他們將親手揭開一層層黃土，丈量文明最初的年輪，將“上下五千年”的刻度，向著更古老的黎明，悄然延伸。
車廂內恢複了安靜，隻有電機低沉的嗡鳴。王卓心中感慨，這“摸金校尉”的差事，其意義和手筆，遠比他最初想象的更為宏大。
這不再是簡單的“尋寶”或“修書”，而是一場由現代學科理念引領，得到跨時空資源加持，旨在重新繪製華夏文明基因圖譜的壯闊征程。理科生創造了跨越時空的通道與工具，而文科生，正運用這些工具，去探尋和定義文明本身的深度與廣度。
百無一用是書生？不，書生的筆和考古鏟，此刻正在書寫和發掘的，是文明的根基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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