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白):江湖路遠,變數常在。昨日梨院的誓言尚在耳畔,今日尋常的歸途,卻已暗藏著命運的轉折。少年人的腳步,踏過青石板,也踏過時光的裂隙,誰也不知,下一腳,會落在哪個時空的塵埃裡。
午後的日頭,像個燒紅的銅盤,死死釘在天上。沒有一絲風,空氣裡彌漫著青草被曬焦的味道,混著泥土的腥氣,黏糊糊地裹在人身上。
呂莫言、蔣欲川、呂子戎三人背著書包,有一搭沒一搭地走著,腳步都比平時慢了半拍。書包帶勒得肩膀生疼,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領口,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我說……這鬼天氣,是想把人烤成肉乾啊。”蔣欲川用手搭在額頭上,擋住刺目的陽光,聲音裡帶著氣悶。他平日裡的機靈勁兒蔫了不少,頭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上,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呂子戎沒接話,隻是重重地喘了口氣。他本就比兩人高大,此刻更是覺得身上的連帽衫像個蒸籠,每走一步,都要耗費額外的力氣。胃裡空落落的,一陣一陣地發慌,頭也開始昏沉起來,眼前的景物像是被水打濕的畫,有點發飄。他這幾日為了練一套新的拳路,睡得晚,今早又沒吃多少東西,此刻被這烈日一蒸,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在一點點往外淌。
“再堅持會兒,前麵那個坡下有小溪,到那兒歇腳。”呂莫言的聲音依舊平穩,隻是額角也滲著細密的汗珠。他走在最外側,有意無意地替兩人擋著點陽光,白襯衫的後背已經濕透了一大片。他看了呂子戎一眼,見他臉色發白,嘴唇也有點乾,便放慢了腳步,“要不先找個地方歇歇?”
呂子戎擺了擺手,喉結動了動,沒發出聲音。他不想被看出來虛弱,咬著牙,想跟上節奏,可頭越來越沉,腳下像踩著棉花。
說話間,已經到了那片緩坡。坡上稀稀拉拉地住著幾戶人家,土坯牆,黑瓦頂,煙囪裡沒冒煙,大概是天太熱,連做飯都懶得動。坡下,一條小溪蜿蜒流過,溪水不深,清澈見底,能看見水底圓潤的鵝卵石,偶爾有小魚遊過,攪起一圈圈漣漪。
坡上長滿了半人高的草,綠油油的,被曬得有些蔫巴。呂子戎再也撐不住了,眼前一黑,悶哼一聲,不等兩人反應過來,便直挺挺地倒在了草地上。
“子戎!”
“喂!”
蔣欲川和呂莫言同時驚呼出聲,連忙衝過去。
呂子戎臉朝下趴著,書包壓在身下,一動不動。草葉被他壓折了幾片,沾在他汗濕的後頸上。
“子戎?醒醒!”蔣欲川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入手一片滾燙。他心裡一緊,又使勁晃了晃,“呂子戎!彆裝死啊!”
呂莫言蹲下身,輕輕把呂子戎的頭側過來。隻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潮紅,呼吸急促而微弱。“彆晃他,像是中暑了。”他聲音沉了些,伸手探了探呂子戎的額頭,比自己的手燙多了,“欲川,快去小溪邊弄點水來,再找片大葉子。”
“哎!”蔣欲川應聲就想跑,又回頭看了看呂子戎,有點不放心,但還是咬咬牙,轉身朝坡下的小溪衝去,腳步踉蹌,帶起一陣塵土。
呂莫言脫下自己的白襯衫,蘸了點隨身攜帶的水壺裡的水,輕輕擦拭著呂子戎的額頭和脖頸,試圖給他人工降溫。他眉頭緊鎖,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這天氣太熱了,子戎本就好強,硬撐著不肯說,怕是暈得不輕。
坡上靜悄悄的,隻有遠處幾聲蟬鳴,聒噪得讓人煩躁。陽光毫無遮攔地曬下來,落在呂子戎的背上,像是要把他烤透。旁邊的土屋門扉緊閉,看不到一個人影,連條狗都沒有,隻有風偶爾吹過,帶起幾片乾枯的草葉,打著旋兒飄過。
蔣欲川很快跑了回來,手裡捧著一片寬大的荷葉,另一隻手拿著個空的礦泉水瓶,裡麵灌滿了溪水。“水來了!”他跑得氣喘籲籲,把荷葉遞過去,“用這個擋擋太陽。”
呂莫言接過荷葉,小心地蓋在呂子戎的臉上,隻露出鼻子和嘴。然後接過水瓶,擰開蓋子,想往呂子戎嘴裡喂點水,可他牙關緊閉,根本喂不進去。
“怎麼辦?”蔣欲川看著呂子戎毫無反應的樣子,聲音裡帶上了哭腔,“他不會有事吧?要不……我們把他弄回家?”
“不行,”呂莫言搖了搖頭,眼神很穩,“他現在昏迷著,搬動容易出問題。你在這兒看著,我去前麵那戶人家問問,有沒有解暑的藥,再借個板車什麼的。”他站起身,拍了拍蔣欲川的肩膀,“彆怕,中暑而已,不會有事的。”
說完,他便快步朝最近的那間土屋走去,敲了敲門,喊了幾聲,裡麵卻沒人應答。他皺了皺眉,又走向下一戶。
蔣欲川蹲在呂子戎身邊,看著荷葉下他起伏微弱的胸口,心裡七上八下的。他伸手碰了碰呂子戎的手,還是那麼燙。他忽然有點後悔,剛才不該催著趕路的,要是早點停下來歇著,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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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好像更毒了,空氣裡的熱氣蒸騰著,讓他也覺得頭暈眼花。他使勁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清醒點,眼睛死死盯著呂子戎,嘴裡喃喃地念著:“呂子戎,你快點醒啊……醒了我請你喝冰鎮可樂,管夠……”
……
呂子戎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大火爐,渾身燒得難受,又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壓住,喘不過氣來。耳邊嗡嗡作響,一會兒是蔣欲川聒噪的聲音,一會兒是呂莫言沉穩的語調,還有蟬鳴,風聲,亂七八糟的,攪得他頭疼欲裂。
他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得像粘了膠水。想動一動,四肢卻軟綿綿的,不聽使喚。胃裡的饑餓感和頭上的昏沉感交織在一起,讓他隻想就這樣睡下去,什麼都不管。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感覺到有人在推他,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還有涼涼的東西擦過他的額頭,很舒服。他下意識地往那涼快的地方蹭了蹭,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又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灼熱感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刺骨的寒意。
不是溪水的清涼,是那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冷,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腥氣。
耳邊的嗡嗡聲變了,不再是蟬鳴和同伴的聲音,而是……哭喊?尖叫?還有一種奇怪的、沉悶的轟隆聲,像是遠處在打雷,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爆炸。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聞到的不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而是濃烈的焦糊味,混雜著血腥氣,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讓人作嘔的酸臭味。
這味道太刺鼻了,呂子戎猛地睜開了眼睛。
入目不是熟悉的草地和天空,而是一片昏黃。
太陽還在天上,卻不再是那個明亮的銅盤,而是變成了一個模糊的、散發著詭異紅光的圓球,被厚厚的、帶著灰黑色的雲層裹著,光線昏暗而壓抑,照在地上,萬物都蒙上了一層死寂的赭石色。
他動了動手指,觸到的不是柔軟的草葉,而是堅硬硌人的碎石和冰冷潮濕的泥土,還混著一些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掙紮著想要坐起來,渾身卻酸痛無比,像是被車碾過一樣。
他環顧四周,心臟猛地一縮,差點又暈過去。
這裡不是他暈倒的那個緩坡。
沒有綠油油的草地,沒有清澈的小溪,沒有錯落的土屋。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