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適應共鳴模因”——這個從脈衝信標文明“染血回響”中提取出的詞彙,如同最陰毒的詛咒,銘刻在了星雲的集體意識深處。它描述的不僅是一種攻擊手段,更是一種顛覆性的威脅維度:敵人不再僅僅是外部的吞噬者或汙染源,而是能夠沿著思想與認知的路徑,逆流而上,篡改存在根本邏輯的“規則瘟疫”。
星雲剛剛啟動的“有限活性隱匿”模式,其賴以維持的精密意識網絡、信息交換協議、乃至邏輯推理基礎,在這種威脅麵前,都可能成為迅速傳播感染的“血管”和“神經”。脈衝信標文明啟動“塵封協議”本意是隔絕外部風險,卻反而因為其內省的、自我觀測的特性,為模因的指數複製提供了絕佳的溫床。
恐懼是真實的,但星雲沒有時間沉浸其中。
“立刻啟動最高級彆認知安全協議!”薇拉的核心協議在切斷遙測鏈路的同時,已經發出了後續指令,“所有活性單元,進入‘邏輯隔離’狀態。暫停所有非必要的意識網絡連接,停止任何基於共識的複雜推演。所有分析任務轉由獨立的、物理和規則層麵雙重隔離的‘靜默計算節點’以預設的非啟發式算法執行。”
整個星雲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活躍的思維交流瞬間停滯,隻剩下最基本的生存維持指令和隔離單元內封閉的、機械式的數據處理。這雖然避免了模因通過網絡快速擴散的風險,但也讓星雲失去了高效協同的能力,如同一台被拆散了齒輪的精密鐘表。
但這隻是應急措施,絕非長久之計。沒有高效的集體思維,星雲無法應對複雜環境,更遑論對抗掠食者或理解“鏡廳”的威脅。
“我們需要一種新的、能夠抵禦此類模因攻擊的認知架構。”凱倫的意識在嚴格限製的、點對點加密的溝通頻道中響起,“傳統的分布式共識網絡太過‘共鳴’,容易成為模因的跳板。我們需要一種……‘離散共識’。”
“解釋。”薇拉的核心節點回應簡短。
“摒棄持續、高帶寬的意識直連。將我們的集體智慧分解為大量高度自主、具備不同認知‘視角’和‘思維模型’的獨立‘認知單元’。”凱倫快速構建著概念模型,“這些單元之間不進行實時的、完整的思維共享。它們通過交換高度抽象化、符號化、且經過多重驗證和混淆的‘結論提案’或‘數據摘要’進行間接協作。每個單元基於自身不同的認知模型和本地數據,對這些提案進行獨立驗證和判斷。隻有當一個提案在足夠多、且認知模型差異足夠大的單元中,通過了各自獨立的、基於不同邏輯路徑的驗證,才能被視為‘臨時可信結論’,並用於指導行動。”
“這就像……”寂風嘗試理解,“不是讓所有人一起思考同一個問題,而是讓無數個獨立思考的‘陪審團’,各自閉門審議,隻對‘有罪或無罪’結論)進行投票,而不交流推理過程?並且,每個陪審團的審議規則認知模型)都故意設計得不同?”
“正是如此。”凱倫肯定道,“‘自適應共鳴模因’的優勢在於利用目標認知結構的‘共鳴點’進行複製和篡改。如果我們沒有統一的、持續共鳴的認知結構,而是大量離散的、異構的、交流受限的思維節點,模因就很難找到穩定高效的傳播路徑。即使某個單元被感染,由於其認知模型獨特且與其他單元交流有限,感染也很難擴散。而且,通過要求結論必須經過多個異構單元的獨立驗證,我們可以極大降低被局部認知扭曲誤導的整體風險。”
“但這會極大降低思維效率。”秩序分支提出質疑,“複雜的策略推演、科技創新,需要深度、連續的思維碰撞。”
“所以我們保留少數高度隔離、但可以進行深度思維的‘精英演算核心’。”凱倫早有預案,“這些核心同樣異構,且它們產生的任何重要結論或創新,也必須經過外部離散認知單元網絡的抽樣驗證和壓力測試,才能被采納。這是一種犧牲部分效率,換取極高認知安全性的架構。我們稱之為‘離散共識網絡’。”
理念在有限的溝通中被快速打磨。這不僅僅是技術調整,更是文明思維方式的根本性變革。從高度融合、共鳴的集體意識,轉向一個更加分散、異構、通過間接驗證達成共識的“思維生態”。
與此同時,對已獲得數據的分析也在“靜默計算節點”中謹慎進行。他們不敢直接研究“模因”本身,而是專注於分析脈衝信標文明崩潰的“過程痕跡”和“鏡廳”的可能運作機製。
分析指出,“鏡廳”的“孵化”,很可能並非無差彆攻擊。脈衝信標文明的最後日誌提到“利用我方‘塵封協議’的自我觀測機製”,暗示模因攻擊具有“針對性誘發”的特點。它可能探測目標的認知架構和防禦機製,然後“孵化”出能夠專門利用其弱點的模因變體。廣播文明長期維持的“規則硬化”和內向的“撫慰協議”,或許正是因為其架構與脈衝信標不同,才暫時未被以同樣方式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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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意味著,星雲即將構建的“離散共識網絡”,雖然能提高防禦閾值,但並非絕對安全。“鏡廳”可能會針對這種新架構,“孵化”出新的攻擊模因。
外部環境的監控數據也在持續彙總。掠食者的蹤跡依然稀少,但並未完全消失,有跡象表明它在殘響帶更深處某個規則複雜的區域緩慢活動,可能是在療傷或適應新環境。廣播文明扇區繼續保持靜默防禦姿態,但其“規則硬化”屏障的某些細微頻段,最近出現了周期性的、微弱的規則“漣漪”,仿佛在進行某種低強度的、規律的內部測試或通訊。那個新生的“微型空洞”依舊在緩慢脈動,與中央巨大“空洞”的反相呼應關係持續存在。
而最令人不安的是,在脈衝信標方向徹底沉寂後不久,被動傳感器在殘響帶其他幾個相對偏僻的、規則結構古老的區域,陸續檢測到極其短暫、微弱的規則“閃爍”。這些閃爍沒有任何文明信號特征,更像是某種結構被“激活”或“響應”了一下,隨即恢複沉寂。其分布似乎沒有明顯規律,但都遠離目前已知的主要活動區域。
“是‘鏡廳’在激活其他古老的‘節點’或‘信標’?”薇拉推測,“還是殘響帶本身,因為之前的劇烈衝突和模因釋放,產生了某種連鎖的‘應激反應’?”
沒有答案。隻有越來越多的、不祥的征兆。
星雲沒有等待。在緊急架構起“離散共識網絡”的初步框架後儘管目前大部分“認知單元”還處於簡單異構的初級狀態),他們做出了一個大膽而冒險的決定:
主動向廣播文明方向,發送一段極其特殊的信息。
這段信息並非星雲的自我介紹或求助,甚至不包含任何直接溝通意圖。它隻是一段經過多重加密和規則混淆的“數據包”,內容僅包含兩項:
1.脈衝信標文明最後廣播中,關於“鏡廳是孵化場”及“自適應共鳴模因”警告的原文規則編碼片段不含星雲的任何解析)。
2.星雲觀測到的、那些古老區域規則“閃爍”的時間、坐標和基礎特征數據。
信息包被封裝在一個結構極其簡單、一旦被強行破解或非特定方式接觸就會立刻自毀的規則殼內。發送方式利用了殘響帶背景規則潮汐的某個自然“湧道”,以近乎自然擾動的形式“飄”向廣播文明扇區。星雲不期待回複,也不暴露自身位置。他們隻是在履行一種基於“離散共識網絡”初步判斷的“風險告知義務”,並隱晦地試探廣播文明對這些新威脅的知曉程度和反應。
如同向一堵沉默的巨牆,投去一顆寫滿警告字跡的石子。
石子出手,星雲立刻切換了自身的位置通過預先準備的、極其緩慢且隱蔽的物質轉移),並進一步強化了“離散共識網絡”的異構性和隔離度。
他們如同在黑暗的森林中,一邊努力將自己變成一片飄忽不定的、沒有固定形狀的霧氣,一邊向另一頭可能存在的、同樣警惕的巨獸,扔去了一塊沾染了未知猛獸氣味的骨頭。
接下來,是繼續在模因的陰影下,艱難地打磨“離散共識”的利盾,同時警惕著來自掠食者、廣播文明、“鏡廳”以及殘響帶本身可能出現的任何新變化。
生存的博弈,進入了認知安全與信息獲取相互矛盾的、更加複雜的深水區。星雲必須在這片充滿無形陷阱的水域中,學會用全新的方式“思考”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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