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趙保勝還蹲在船舷守著魚線,蘇青卻摸了過去,胡義撐起身抬頭看是什麼事,卻發現,有兩人似乎也在拗著頭朝向那邊看。
倒不是有什麼悄悄話,船就這麼大,有點啥都沒地方避。
借著船尾馬燈的弱光,趙保勝瞧見了蘇青稍帶窘迫的神情,撇撇嘴,默不作聲去找船東老婆。
船尾有船東家的住艙,和貨倉隔開,不在烏蓬下,也不大,其實睡不下船東一家人,但船東老婆和他大兒媳是在的。
趙保勝沒多講,就一句“解手”,指指蘇青。
蘇青更窘迫地往船東住艙去,船東家兩個睡得迷糊的男人被趕出來……
這年頭普通老百姓出行真不方便,特彆是女性!
胡義挪動一下身體,軀乾還躺著,腦袋豎起,後腦頂著艙壁,隱在兩個竹簍的陰影裡,關注著船艙裡其他人的動靜。
等蘇青回來,又等了一會兒,才放鬆下來。
趙保勝沒進船艙躺下,個子大,體重大,擠那裡怎麼都不舒服,隻靠著烏蓬眯一會兒,等他再次醒來,天光已亮,太陽還未升起,他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又一天過去了,今天是1937年11月10號了。
淞滬應該差不多結束了,該被包圍的,估計再也跑不出來了。
他們三個,卻已經快要到錫城了。
江南河道複雜,現在根本不知道船行到哪裡了,但船上所有人都看不出什麼,淡定得很,擠到船頭去洗漱,船尾船東家大兒媳刷馬桶,火爐又被點起來。
柴煙和河上的薄霧混在一起,兩邊河岸上的景也變朦朧。
河畔村莊裡雞叫,判斷不出是幾遍了,胡義掏懷表看,又哢嗒合上。
河邊水踏子上,河岸居民已經開始打水忙碌,有孩子已經被老娘拎著來河邊洗漱。
差不多糧食收完,農村就進入冬閒了,趙保勝思量,老家的景象和這邊應該差不多,這會兒就快要開始準備冬釀了。
想了想,他還是斷了回故鄉看看的心思,他爺爺還沒娶他奶奶呢,那邊沒有經過太凶殘的入侵,倒是後來果軍和四爺糾纏得比鬼子更深——鬼子下鄉都不太敢的!
甩了甩頭,趙保勝堅定了去西北的決心,隻有那邊才是安全的,渝城不行,鬼子轟炸不一定死,彆死在果府的敲骨吸髓裡了!
胡義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會兒蹲在他旁邊,看他下魚線。
蘇青依然靠在艙壁坐著,她在控製食水,船上實在是不方便。
看來底下要走,還不能儘靠船。
魚線浮子飄到後麵很遠,船尾的櫓,又恢複到兩人一起搖,船速加快了。
趙保勝放一段魚線,再扯回來一截,想來後麵水裡的木頭魚,也會向前‘遊’一截。
忽地,魚線一緊!
有家夥上來了!
沒有魚竿,趙保勝很不習慣,但憑著經驗,又放開一些,稍後又扯,船東小兒子看見動靜,不顧他爹的罵,又湊過來。
拽上來一條翹嘴!一尺多長!
就知道這東西好這一口!
船東小兒子拿稻草穿了,拎著替趙保勝炫耀,又遭他老子的臭罵。
“等下燉湯!下船前請大家喝一口鮮湯!”趙保勝對船老大說,卻覺得有人在看他……瞥眼瞧見蘇青…特麼你可以不喝的!
太陽初升,河麵薄霧消散。
趙保勝又拉上來一條稍小的翹嘴,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釣魚佬永不空軍!昨天不算!
船東小兒子剖魚的時候,船頭他家老大喊了一聲“爹”,然後船東就‘咚咚咚’跑去船頭。
好些乘客不知道什麼事,也探頭看。
前方港汊拐彎處,河岸上,幾個灰軍裝站著!
船東的緊張,是怕收厘稅的,可趙保勝卻瞧見昨天那兩個人中蘇北人有些緊張!
胡義也看到了,蘇青也看到了。
隻是那個東北口音似乎並不緊張。
船這時候還想調頭已經晚了,櫓已經停了,船還在靠慣性緩緩前行。
靠近一點,趙保勝就看清楚了:河灘上,一個灰軍裝的,正在抬魚竿!岸上幾個兵,是在看他釣魚!
船東被這突然出現的一夥人弄得有點手足無措:平時守卡的都認識,這幾個明顯不一樣!而且位置也不對!
船東小兒子摳著魚鰓,也站在船邊看。
那個拎魚竿的,鉤上沒貨,看船慢下來,對他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