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們沒有迂回,沒有花哨,就是最純粹、最野蠻的直線衝鋒。戰馬全速狂奔,騎兵伏低身體,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馬頸後。
他們在賭——賭宋軍火炮還沒裝填完畢,賭宋軍士兵已經疲憊,賭宋軍的彈藥即將耗儘。
他們賭對了一半。
當這四千騎兵衝到一百五十步時,宋軍的炮聲果然沒響。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聲音——
咻咻咻咻咻!
數百道火線從宋軍陣地後方升起,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線,然後如暴雨般砸向衝鋒的金軍。
“百虎齊奔箭!”銀術可臉色一變。
轟轟轟轟……
草原上炸開一片火海。這不是實心彈的線性殺傷,而是麵狀的覆蓋打擊。一發火箭彈正中馬群,炸翻十餘騎;另一發在空中爆炸,破片如雨點般灑下。
但這還沒完。
宋軍左翼那片矮林中,突然衝出三千騎兵。他們沒有直接衝擊金軍主力,而是斜插向金軍衝鋒陣型的側翼,用馬背上的短管燧發槍進行一輪齊射後,迅速脫離。
金軍衝鋒勢頭為之一滯。
“就是現在!”宋軍指揮高台上,劉光世猛拍欄杆,“振武軍——出擊!”
右翼那些土堆突然炸開——不,那不是土堆,而是偽裝的坑道出口。王淵親自率領萬餘振武軍山地步兵,從地下掩體中蜂擁而出。這些擅長山地戰的精銳沒有列陣,而是分成數百個小隊,如狼群般撲向已經混亂的金軍側翼。
短兵相接在瞬間爆發。振武軍士兵不用長槍,用的是特製的斬馬刀和手弩。他們三人一組,一人近戰,一人掩護,一人遠程射擊,專挑落單的金騎下手。
“將軍!宋人有埋伏!”完顏活女急道。
銀術可臉色鐵青。他算到了宋軍的火炮、火槍、甚至可能的地雷,但沒算到宋軍會把步兵藏在戰場側翼的地下。
更沒算到的是——
“報!”一個斥候狂奔而來,“後方三十裡!阻卜部、白達旦部聯軍約兩萬騎,正向我軍後方移動!”
銀術可猛地轉頭。
東南方向,地平線上煙塵滾滾。雖然距離尚遠,但那些旗幟已經清晰可辨——除了草原各部的圖騰旗,還有……宋字大旗。
“忽察兒……這個老狗!”銀術可咬牙切齒。
“將軍,退吧。”完顏活女低聲道,“前後夾擊,再打下去……”
銀術可看著戰場。他派出的十二波騎兵,此刻還在廝殺的已經不足一半。宋軍陣地雖然殘破,但中軍大旗依然屹立。而自己後方出現草原聯軍,士氣已開始動搖。
“傳令……”銀術可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撤軍。”
嗚——嗚——嗚——
低沉的牛角號響起。正在苦戰的金軍騎兵如蒙大赦,開始且戰且退。但宋軍顯然不想讓他們輕易離開。
“全軍追擊!”劉光世的命令傳遍戰場,“但隻追十裡!不得深入!”
殘存的宋軍騎兵從兩翼殺出,銜尾追殺。火炮也開始了最後一輪射擊,為撤退的金軍送行。
當最後一騎金兵消失在北方地平線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
陽光照在野馬川的草原上,映出一片刺目的紅。
屍體。到處都是屍體。人的,馬的。完整的,破碎的。穿著宋軍紅衣的,披著金軍皮甲的。有些地方屍體堆積如山,血水彙成小溪,流入野馬河,將河水染成淡紅。
李三箭拄著燧發槍,站在屍堆中。他左臂被砍了一刀,深可見骨,但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疼。他茫然四顧,尋找自己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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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子?”
沒有回應。
“小栓子?狗娃?黑蛋?”
還是沉默。
他踉蹌著往前走,踢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低頭,是二狗子。少年仰麵躺著,眼睛睜得很大,望著天空。胸口有個碗口大的洞,血已經流乾了。
旁邊是王老根。老兵背靠著一具金兵屍體坐著,胸口插著半截斷刀。他居然還活著,在慢慢嚼著什麼。
“老根……”李三箭跪下來。
“炒麵。”王老根含糊地說,從懷裡掏出半塊油餅,遞給李三箭,“最後一頓了。你吃。”
“你……”
“我不行了。”王老根咳嗽兩聲,血沫從嘴角湧出,“腸子斷了。醫官來了也沒用。”
李三箭接過油餅,手在抖。
“剛才……殺得痛快。”王老根笑了,露出染血的黃牙,“我數了,七個。夠本了。”
“你他娘還數這個……”
“當兵的,不就圖個夠本麼。”王老根慢慢閉上眼睛,“告訴俺娘……她兒子沒當孬種。”
呼吸停了。
李三箭坐在屍體堆裡,握著那塊沾血的油餅,久久沒有動。
遠處傳來收兵的號角,還有醫官呼喊抬擔架的聲音。但這一切都像隔著一層霧,模糊而遙遠。
這一戰,宋軍西路軍陣亡四千七百餘人,傷八千。金軍遺屍超過萬餘,傷者無算。
野馬川贏了。
但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完顏銀術可的主力還在。而更北方,完顏阿骨打的大軍,正在集結。
王淵走到陣地最高處,望著北方。晨風吹動他染血的披風,獵獵作響。
“打掃戰場。”他對趕來的劉光世說,“把咱們的人……都找回來。一個也不能少。”
“已經安排了。”劉光世聲音沙啞,“草原聯軍在三十裡外紮營,忽察兒請求會見。”
“告訴他,明日此時,我親自去謝他。”王淵頓了頓,“還有,給元帥發報,西路野馬川戰役已畢,殲敵萬餘,自損四千七。金軍雖退,主力尚存。請求……增援火器彈藥,尤其是破虜雷和百虎齊奔箭。”
他轉身,最後看了一眼這片血染的草原。
“這隻是第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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