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芝麻與槳聲》
一1300子牙河葦蕩
日頭西偏,雪化後的葦蕩像無數折斷的矛,矛尖滴著水。鹽船吃水一尺半,船底擦過斷葦,發出聲,像老人咳嗽。
忍冬蹲在艙板,用匕首柄敲三十六箱血清——聲音沉實,無破漏。她掏出那本新葉脈名單,在麻小六名字旁畫一個小圈:失蹤。又在旁寫,墨跡被雪水暈開,像一粒黑色芝麻。
霍小芝把銅錘當槳,偶爾撐一下,船便滑出丈許。她哼著《穆柯寨》斷句,聲音壓到最低,仍驚起兩隻野鴨,撲棱棱飛向灰天。
再往前十裡,河分岔,左去白洋澱,右去津浦路。趙閻青用竹篙點水,白洋澱有雁翎隊,可送血清;津浦路近,但鬼子巡艇多。
忍冬抬眼,目光穿過葦梢,看見遠處一縷黑煙——那是上午佐藤車隊爆炸的餘燼,風一吹,煙柱彎向河麵,像一條求救的臂。
去白洋澱。她拍板,遠,但穩。
二1315船尾
小銅板趴在船幫,用草莖穿那兩粒芝麻碼,做成耳墜,晃給忍冬看:姐,好看不?
忍冬笑,揉他一頭亂發:好看,像黑珍珠。
小沙陀卻盯著水,忽伸手一撈——撈起一片碎木,木上焦黑,依稀能辨二字——白爾謙文明棍的鑲銀飾片。
火追到水裡了。他喃喃。
忍冬把碎木掰成兩半,一半拋進河,一半塞進空火柴盒:留著,提醒咱們——火可以燒人,也可以照路。
三1330葦蕩深處
風突然停了,船行聲變得巨大:水波拍船、斷葦折腰、艙板輕吱……像一支無處藏身的樂隊。
前方水窄,兩岸蘆葦交頭,隻剩一線天。趙閻青抬手,船停。他側耳,麵色沉:馬達,兩艘,小型巡艇,距此不到兩裡。
霍小芝把銅錘橫膝:
不,藏。忍冬指向左側一條更窄汊道,卸箱,沉船,人進葦叢。
四1340沉船
三十六箱血清被卸下,搬入預先備好的羊皮筏——筏用枯葦紮,刷鹽泥,浮力大,色與枯草無異。
鹽船則被鑿開底塞,河水湧入,船緩緩下沉,最後隻剩船篷露在水麵,像一片將融未融的浮冰。
眾人分散,伏在葦根下,隻露口鼻,用枯葉遮頭。羊皮筏被拖進葦叢深處,繩頭係在忍冬腰,她像牽一串沉睡的嬰孩。
五1355巡艇至
馬達聲由遠及近,水波滾白。兩艘摩托巡艇一前一後,插日章旗,艇首各架一挺歪把子機槍。
艇上士兵用日語喊話,大意:上午公路被炸,疑有殘敵沿河逃,見船即查。
第一艘艇慢速通過汊道口,探照燈掃進,白光切過葦叢,驚起幾隻水鳥。鳥叫聲淹沒了忍冬他們的心跳。
第二艘艇卻忽然減速,艇尾激起漩渦——駕駛員發現水麵漂著一物:走馬燈殘片,半焦的穆桂英剪影仍昂頭。
支那戲子!士兵大笑,用槍尖挑殘片,隨手拋進艙,沒再深究。
馬達聲遠去,水波複平。眾人仍伏了十分鐘,直到葦梢再次滴水,才慢慢抬頭。
六1410羊皮筏重啟
霍小芝吐口雪水:鬼子把穆桂英當戲子,回頭讓她唱《火燒連營》給他們聽。
忍冬把筏拉出,箱箱完好。她用小刀在一隻空箱內壁刻字:津浦未至,白洋可期。字小,卻深,像給曆史留一顆釘子。
七1425分岔河口
葦蕩儘頭,河麵豁然開闊,左去白洋澱,水色青;右去津浦路,水色濁。
河口中央,卻泊著一條烏篷小漁船,船頭站一人——戴破氈帽,穿爛棉襖,腰係草繩,繩上掛空火柴盒,盒側字被陽光照得發亮。
老燈籠!小銅板差點喊出聲。
老人豎起食指,示意噤聲,隨後船篙輕點,船尾掉向青水,意思:跟我來。
八1435烏篷船
船艙窄,卻乾淨,鋪乾葦席,席下藏十二支雁翎隊土槍——槍管刷桐油,無鏽。
老燈籠揭開船板,露出暗格,讓把血清藏入:白洋澱深處,有荷花窪,水淺,鬼子艇進不去。
忍冬問:您老怎麼知道我們走水路?
老人從懷裡摸出半張芝麻碼——正是小銅板丟的那兩粒原物,被他用草莖穿成耳墜。
芝麻落在哪兒,我的燈就照到哪兒。他笑,露出三顆黃牙。
九1450白洋澱邊緣
水麵闊,風帶荷腥,雖值隆冬,枯荷杆仍密如槍林。遠處有野鴨群起,低飛,像給天空織灰網。
後方,忽又傳來馬達——這次是單艇,速度更快,艇首插一麵白旗,書紅字——齋藤介殘餘的聽風組特遣隊。
老燈籠眯眼:他們追的是燈,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