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字謠》
臘月十一,子時。
口外第一縷北風掠過殘長城,把雪切成細絲,揚在空中,亮晶晶的,像誰把黑夜磨成一把會呼吸的鹽。
沈清禾停步——
或者說,她隻剩下“停”這個動作還能被風看見。
左腿的鬆木杖插在雪裡,銅鈴被凍住,再發不出聲響;狐裘、呢帽、假麵,全扔在半路,如今隻剩一件陰丹士林布旗袍,被雪漂成淡灰,像給黑夜褪一次不會上色的染。
她麵前,最後一道關卡:
“歸字嶺”烽火台——
明代舊基,磚被拆去修炮樓,隻剩土墩,墩頂插一根新削的榆木杆,杆頭懸一盞“歸字燈”:
白鐵罩,外糊毛邊紙,紙上以濃墨寫一行狂草:
“歸字嶺,過嶺者,先歸姓名。”
字跡被雪打濕,墨汁順著紙紋淌下,像給黑夜流一條不會止的淚。
燈旁,一人。
也並非“人”,而是黑夜自己借了一張皮,來做最後一次點名。
他披一件看不出顏色的軍大衣,帽耳放下,口罩外再罩黑布,隻露右眼——
那眼裡沒有光,隻有一條極細的縫,像給黑夜留一枚不會眨的瞳。
他左手提一隻“歸字匣”——
比“聽雪匣”更小,更空,更冷,匣蓋內側嵌一片薄銅,銅上鑿滿小孔,孔徑不一,對應不同音節,風過即鳴,鳴成一句無聲的“歸字謠”。
他右手握一把“削名刀”——
刃長四寸,背厚兩分,專削木牌,也削人名。
沈清禾走到燈前,停,抬手,把額前被雪拉亂的碎發彆到耳後——
右眼下,那顆淚痣還在,像黑夜最後一顆不肯掉的星。
她開口,聲音被風撕得極碎,卻字字清晰:
“過嶺者,沈清禾,”
她頓一頓,把呼吸壓成一條線,
“——歸字歸人,歸無處。”
黑衣人右眼微抬,削名刀在燈下閃一下,像給黑夜點一粒不會燙的星。
他左手掀開歸字匣,銅孔對風,風立刻灌入,發出極細的“嗡——”
像千萬隻凍僵的蜂,在銅裡同時振翅。
蜂聲裡,沈清禾聽見自己的名字被風拆成三瓣:
“沈”歸土,
“清”歸水,
“禾”歸火。
刀落——
並非落在她頸,而是落在燈罩外那張毛邊紙。
紙被裁下一條,寸許寬,兩寸長,墨跡未乾,字卻完整:
“歸字嶺,過嶺者,先歸姓名。”
黑衣人以兩指夾紙條,遞到她麵前,聲音低得隻有風能聽見:
“燒了它,你就再也不是你。”
沈清禾抬手,接過紙條,卻不急著點火,而是先以指溫輕輕撫過那行字,像給黑夜最後一次不會哭的愛撫。
隨後,她解開襟口,從內袋摸出一枚“殘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