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煙火未冷
第四章《風起長街》
民國三十四年·清明前夜戌時一刻
一、風門
北平內城,正陽門東,“順風胡同”口新辟一扇暗門。門額無匾,僅於磚縫中斜插一片枯柳葉,葉脈以紅絲線纏成“風”字——風未起,葉已落,字未合,人未歸。門內,一條窄梯直下二十一級,梯板因夜氣凝結一層白霜,踏上時“咯吱”作響,仿若更漏中掉下一粒無法回頭的沙。梯底,有一間“風窖”——原為明代箭樓廢井,穹頂雖塌,卻以破船板撐起“風”字暗架,外覆三層油氈,再壓半尺積雪,宛如為黑夜加蓋一張嚴密的被。窖中央,置一隻“風爐”——直徑五尺,高六尺,爐壁由舊鐵桶改製而成,外箍七道鐵絲,鐵絲與桶壁間塞滿乾草、破棉、蘆花,專留七處“風眼”,眼內各插一枚“風筒”:竹製,長七寸,徑七分,筒壁鑿七孔,對應七味慢毒原料劑量,筒口以“風皮紙”封口——薄如蟬翼,乃以沈清禾自身指背皮製成,皮上無字,僅以針尖刺一圈極細齒孔,齒孔相連,恰為“風”字完整輪廓;字尾處,缺半鉤——那半鉤,便是她右眼下淚痣。爐底,鋪一層“風火芯”——鬆脂、鎂粉、冬淩草素、忍冬酯、玄霜苷、雪刃堿、鬆煙酸,七味分層,色由白而藍而青而金,恰似為黑夜埋下一條靜謐的春。
二、長街
窖頂,一盞“風燈”——白鐵罐頭盒作盞,外繞粗鐵絲,鐵絲上套著一隻凍裂的玻璃瓶,瓶中浮著半寸薄冰;燈芯是一段棉紗辮,浸過鬆脂與冬淩草素,火燃起,冷煙順著瓶裂口冒出,白中帶藍,仿若給黑夜遞上最後一根永不回頭的舌頭。燈下,兩人。或者說,兩人僅剩一道影子——其餘道道,早已被層層風幕阻隔,此刻相聚於此,隻為將最後一絲光亮,傳遞出去。
第一人,沈清禾。戶籍簿上的“沈忍冬”,此時身著一件粗布鐵路袍,袍角掛滿冰殼,行走時“嚓嚓”有聲,恰似給黑夜配上一副永不停歇的更點。她左腕懸掛一隻“風火籃”——竹篾編織而成,籃口覆蓋一張“風幕紙”——比“井幕紙”更薄,更堅韌,遇火不卷,遇水不爛,專為“無名”傳火所用。籃內,層層稻草,草中埋藏著十四卷“風紙”——紙質粗糙,顏色暗沉,卻極薄,極堅韌,遇火不卷,遇水不爛,專供“無名”傳火。紙卷外,捆紮著一條粗布帶,帶結打成“風字扣”——七橫七豎,字尾缺半鉤,宛如給黑夜係上一顆永不墜落的星。
第二人,蘇硯舟。折扇已毀,扇骨猶存——七枚,無一缺失,被他以粗布條纏作一支“骨筆”:筆頭削為鏟狀,筆尾磨成針形,針尖仍淬“玄霜”,然已無毒囊,僅餘一點難凝之冰。其右手提一隻“風火筒”——竹製,中空,筒壁鑿七孔,對應七味慢毒原料劑量,筒底塞一張“風皮紙”——薄如蟬翼,以其自身心尖皮製成,皮上無字,唯以針尖刺一圈極細齒孔,齒孔相連,恰是“風”字完整輪廓;字尾處,缺半鉤——那半鉤,恰似沈清禾右眼下淚痣。他將風皮紙卷為筒狀,塞入風火筒中,仿若於黑夜中遞上一根沉默無聲的喉骨。
三、點火人
2000,第一道腳步。哢——哢——鐵釘靴底踏碎冰殼,聲音重而緩,像給黑夜敲更。來的是佐久間弘——關東軍憲兵隊特高課煙火組少佐,外號,專嗅鬆煙味,能在三裡地外分辨出哪一縷煙裡摻了人汗。他披一件黑色軍呢大衣,領口卻彆一隻假麵——《雪》中的無名鬼,白底黑紋,眼角垂冰,像給黑夜套一張會哭不會笑的殼。他腰間掛一隻捕火匣——比捕煙匣更小,內嵌鋁膜,膜心貼鋼針,火過即刻紋,紋即火紋,可帶回實驗室複播。他把匣口對準風爐,像給黑夜按一隻偷聽的耳。
2015,第二道腳步。輕到幾乎被雪填平。蘇硯舟——折扇早毀,扇骨卻還在,七枚,一枚不少,被他用粗布條纏成一隻:筆頭削成鏟,筆尾磨成針,針尖仍淬,卻再無毒囊,隻剩一點不會凝的冰。他右手提一隻風火筒——竹製,中空,筒壁鑿七孔,對應七味慢毒原料劑量,筒底塞一張風皮紙——薄如蟬翼,以他自己的心尖皮製,皮上無字,隻以針尖刺一圈極細齒孔,齒孔連起來,正是字完整輪廓;字尾處,缺半鉤——那半鉤,便是沈清禾右眼下淚痣。他把風皮紙卷成筒,塞進風火筒,像給黑夜遞一根不會說話的喉骨。
二十點半整,第三道腳步聲響起,但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腳步聲,而是一陣狂風呼嘯而過,猛烈地撞擊著城牆,然後被城牆上的磚石縫隙無情地割裂開來,發出了一聲淒厲而悠長的“嗚——”聲,仿佛是要給這片漆黑如墨的夜晚補上一個絕對不會出錯的更時標記一般。此時此刻,沈清禾正靜靜地站立在火爐前方,她伸出手指背部,輕柔地敲擊著瓶子的外壁,其節奏呈現出一種奇特的規律:先是三次緩慢的敲擊,緊接著又是一次急促的敲擊——這便是她和那無儘黑暗之間所約定好的最後一道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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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來到了二十點四十五分這個關鍵節點,點火行動正式拉開帷幕!隻見沈清禾優雅地抬起手來,用彎曲的指尖巧妙地牽動著一根看不見的線繩——隻聽“哢”的一聲脆響,爐蓋應聲開啟。刹那間,七個風筒同時受到高溫炙烤,它們先是逐漸變得潔白如雪,接著又迅速轉化成一片深邃的藍色光芒,隨後再慢慢過渡到清新淡雅的青色光輝,最終徹底蛻變成耀眼奪目的金色火焰,宛如一場絢麗多彩的視覺盛宴正在向黑夜傳遞著七次溫柔且絕無痛苦可言的春意盎然之景。
2100,第一枚牡丹筒佐久間弘——火出,色白,形如牡丹,瓣瓣張開,卻無一瓣落地,像一場無人認領的春。火光照出佐久間弘臉上的驚愕,也照出沈清禾眼底的平靜。她抬眼,看火,聲音低而穩,像給黑夜遞一條不會斷的弦:第一味,給你——你要我的皮,我給你我的火,你要我的火,我給你我的春,你要我的春,我給你我的空。寫完,你就再也不是你。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時間來到了21:15,第二枚“菊花筒”被點燃了。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火苗竄起,呈現出幽藍色,宛如一朵盛開的菊花。它的花瓣層層疊疊地收攏著,但沒有一瓣能夠合攏到花心處,仿佛這朵花失去了靈魂一般,孤零零地綻放在夜空中,就像是一場無人認領的秋日盛宴。
緊接著,時間推進至21:30,第三枚“葡萄筒”也開始燃燒起來。伴隨著一陣輕微的爆裂聲,火焰噴湧而出,顏色呈青色,形狀恰似一串串晶瑩剔透的葡萄。每一顆葡萄都顯得格外飽滿,然而它們並沒有掉落下來,而是靜靜地懸浮在空中,宛如一場無人問津的夏日夢境。
夜幕深沉,華燈初上,時間來到了21:45分。突然間,一枚“瀑布筒”被點燃,瞬間爆發出耀眼的光芒!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火焰噴湧而出,呈現出金黃色調,宛如一條金色的瀑布從天空中傾瀉而下。然而,令人驚奇的是,這些火苗並沒有一滴落在地上,仿佛它們在空中凝固成冰,形成了一場無人認領的冬日奇觀。
緊接著,時間推移到了22:00,又有三枚煙花筒相繼燃放起來。分彆是“金盞筒”“銀柳筒”和“回春筒”。伴隨著一聲聲巨響,“蘇硯舟——”“空椅——”“沈清禾——”等名字也隨之響起。刹那間,火光衝天,色彩變幻無窮。先是變成了璀璨奪目的金色,猶如無數個金色的酒盞高高豎立;然後又化為銀色的柳枝,隨風搖曳生姿;最後則幻化成生機勃勃的綠色,恰似春天裡萬物複蘇的景象。這三束煙花交相輝映,美不勝收,但同樣沒有一絲一毫的火星墜落地麵,就像是一場隻屬於自己的春夏秋冬盛宴。
2215,七枚風筒燃儘。爐內無火,無春,無更,一片死寂,仿佛時間都在這裡凝固。隻剩下一層極細的霜粒,如薄紗般覆蓋在冰冷的爐壁上,宛如給這無儘的黑夜鋪上了一張不會濕潤的紙張。
沈清禾靜靜地站在爐前,眼神專注而堅定。她輕輕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將“風火印”從爐頂取下來。那枚古老的銅印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似乎承載著歲月的記憶和神秘的力量。
她緩緩地將銅印放在冰麵上,讓淚痣的位置與銅印準確對齊。然後,她微微用力一壓,隻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哢”聲響起。聲音雖小,但在這片寂靜的環境中卻格外清晰。
隨著聲響,銅印的邊緣突然碎裂開來,分成了八個花瓣狀的碎片。這些碎片恰到好處地嵌入到冰麵之中,就像是給這個漆黑的夜晚遞上了一張永遠不會哭泣的遺照。
2230,爐外,原本熊熊燃燒的火牆已經漸漸熄滅。雪花紛紛揚揚地下落,掩蓋住了一切燒焦的痕跡。整個世界都被白雪所籠罩,顯得格外寧靜和聖潔。
就在這時,佐久間弘帶領一群人衝進了房間。他們迅速行動,試圖抓住還沒來得及逃離現場的沈墨生。然而,麵對敵人的逼近,沈墨生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恐懼或慌張。
他被強行按壓在雪地之上,身體瑟瑟發抖,但依然艱難地抬起頭來,望向天空。此時,風燈正處於最黑暗的時刻,但這種黑暗正在逐漸消散,東方開始泛起一絲極細微的銀色光線。
看著天邊即將破曉的曙光,沈墨生突然間笑了起來。笑容中透露出一種無法言喻的釋然和解脫。鮮血從他的嘴角緩緩流淌而出,染紅了蒼白的嘴唇,宛如給這漫長的黑夜點綴了一顆永不融化的朱砂痣。
時間來到22點45分,爐內開始有霜粒緩緩落下。此時,沈清禾靜靜地站在爐火正中央,用手指背部輕輕地敲擊著爐壁,每一下都帶著特定的節奏:三下緩慢,緊接著一下急促——這是她和黑夜之間最後一次約定好的暗號。
終於等到了23點鐘,一陣低沉而悠長的風聲從遠方傳來。但實際上,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狂風呼嘯聲,而是夜晚悄然穿越過古老城牆時,被磚石縫隙無情割裂所產生的“嗚嗚”長鳴聲,仿佛是在給漆黑如墨的夜色補上一個絕對準確無誤的時辰標記。此刻的她,筆直地站立在冰冷堅硬的鐵軌中央,昂首向天望去。天空依舊一片黑暗,但這種黑色已經深沉到了極致,就像是給整個華夏大地留下了一條永遠無法回頭的裂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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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她突然回憶起自己剛剛踏入這個行業的那個夜晚。當時,師父將一根空空如也的銅製管子遞到她手中,並告訴她說:“如果你讓管口紅口朝前,那麼前方等待你的便是生門之路;若是將管口朝向後方,則意味著死亡即將降臨;當管口朝上時,它便如同明燈般照亮前行的道路;然而一旦管口朝下,那就代表著墳墓近在咫尺。現在,擺在你麵前的隻有這四條路可選,究竟要走向何方呢?”
今夜,月光如水灑向大地,仿佛給世界披上了一層銀紗。在這寧靜的夜晚裡,她靜靜地站在窗前,凝視著遠方的黑暗。突然,她做出了一個決定:選擇第十四邊。
隻見她輕輕伸出手,將管口對準了夜風。風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意圖,輕輕地吹過管口,將火焰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緩緩飄落到地上,與泥土融為一體;第二部分則順著氣流流向水麵,融入其中;最後一部分,則在空中盤旋飛舞,宛如一隻美麗的蝴蝶。
然而,還有一小片火苗沒有歸宿。它在空中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像是得到了某種指引一般,向著漆黑的夜空飛去。就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星,閃耀著微弱但堅定的光芒。這片小小的火苗,承載著她無儘的思念和祝福,要讓黑夜帶著它們去走遍整個中國,生根發芽。
此時,一陣清風拂過長街,帶來了春天的氣息。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覆蓋在了古老的爐頂之上。一層、兩層……越來越厚的積雪,宛如給這個寒冷的黑夜蓋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溫暖而柔軟。
而那顆獨特的淚痣,依然閃爍在破碎的銅印之上,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它猶如一盞永不熄滅的風燈,照亮了整個中國的每一個角落,給予人們希望和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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