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立秋函
霜降後三十一日,北風把最後一絲暑氣折進信封,北平被風一把推到立秋。城磚縫隙裡湧出微涼的鬆煙,煙裡浮出最小號的字跡:“立秋函,專寄無名者尚未落地的第一枚落葉”。蘇硯舟與沈清禾並肩,站在地安門內大街被雨水洗得發亮的青石板上——石板中心凹下一枚拇指深的方坑,坑壁布滿被歲月磨圓的齒痕,像一枚放大了的郵戳。兩人手裡沒拿筆,也沒拿紙,隻捧一片昨夜剛從景山後坡撿起的銀杏葉,葉長二寸四分,葉緣尚帶青意,葉脈裡卻藏著尚未命名的涼意與雁聲;葉柄天然彎曲,像一條被拉直的問號,又像一條尚未收緊的繩結。
第一函,函涼。沈清禾把銀杏葉平舉過眉,讓葉尖對準北方初生的魚肚白。晨光順著葉脈下滑,滑至第一分叉停住,分叉處自動裂出一粒被風吹得半透明的露珠,珠麵刻著更小的反文——“函涼者,請先讓體溫學會倒退”。露珠落在石板方坑,發出極輕的“嗒”,像最後一封電報被輕輕拍進郵筒。坑沿立刻生出二十四道極細的銀線,銀線以露珠為軸,向四周輻射,恰好對應地安門內大街二十四間鋪麵的舊門牌,門牌被晨光同時點亮,像一麵被重新上弦的古老信盤,卻不再轉動,隻把0.5秒拉長成一條可以側身通過的縫隙;縫隙內,涼意剛起,帶著前夜未散的槐花香,香裡混著更近的豆漿熱氣,熱氣裡又夾著極遠的電車鈴響,所有氣味與聲音被銀線同時收束,收束成一枚僅容鼻尖通過的函孔,孔內無光,卻帶著露珠的冷度,像一口被強行降溫的井,又像一條尚未合攏的裂縫。
第二函,函色。蘇硯舟把銀杏葉轉向南側胡同,讓葉影對準一塊被曬得發亮的灰牆。影與牆重疊的瞬間,牆麵自動褪色,褪聲像被拉長的“沙——”,聲音落地,牆內浮起一粒尚未變黃的葉綠,綠點極細,卻帶著金屬的秋意。綠點落在石板方坑,發出第二聲“嗒”,比前一聲更輕,卻讓整個方坑微微下沉,下沉角度恰好等於一粒落葉的傾斜。坑緣立刻浮起一圈極淺的葉脈齒鏈,齒鏈環環相扣,每一環都倒映著一株尚未長成的雁影,影羽透明,卻帶著即將南遷的紋路;齒鏈最終鎖死露珠,把二十四道銀線同時收束,收束成一枚僅容耳膜通過的函孔,孔內無聲,卻帶著綠點的涼意,像一把被強行按住的琴弦,卻仍保持即將鬆弛的姿勢。
第三函,函聲。兩人並肩,把銀杏葉同時按向石板方坑。葉柄受壓,內部雁聲與蟬鳴同時釋放,聲浪呈青黃色,沿齒鏈縫隙遊走,遊至方坑中央時突然凝滯,凝成一粒極小的風聲。丸內裹著整個立秋的溫差,卻被強行壓縮成無聲的0.5秒。風聲落在方坑支點,發出第三聲“嗒”,比前兩聲更輕,卻讓整個地安門內大街微微側傾,側傾幅度恰好等於一粒心跳的落差。側傾停止,齒鏈同時靜默,像被強行按下暫停的樂隊,卻仍保持即將鬆弛的姿勢;靜默裡,風聲明起,帶著前夜未散的烤栗殼味,味裡混著更近的梧桐落葉聲,聲裡又夾著極遠的孩童新學期笑鬨,所有氣味與聲音被方坑同時收束,收束成一枚僅容毛孔通過的函孔,孔內無味,卻帶著風聲的涼度,像一口被強行收信的井,又像一條尚未封口的裂縫。
第四函,函心。沈清禾把左手指尖抵住方坑左緣,蘇硯舟把右手指尖抵住同一方坑右緣,兩指同時用力,坑壁齒痕瞬間咬合,咬合聲像被縮短的“哢”,卻比任何一聲都清晰。咬合完成,兩人同時感到掌心一涼,冷流沿臂上行,行至心口時自動分流,一半向左,一半向右,卻在背後重新彙合,彙合成一條極細的金線,線身無結,卻把兩人牢牢係在同一縫隙內。金線最終隱入皮膚,像一條被植入的秒針,針尾指向立秋最中央,針頭卻永遠停在0.5秒之外;皮膚下,心跳與風聲同速,汗液與綠點同溫,所有冷意與溫度被金線同時收束,收束成一枚僅容心跳通過的函孔,孔內無血,卻帶著心口的涼跳,像一把被強行校準的函戳,卻仍保持即將偏移的姿勢。
末段,無碑,碑已被他們走成一條僅容並肩的銅綠函鏈,鏈長二寸四分,鏈節皆由被函儘的涼、色、聲、心鑄成,鏈尾懸在石板方坑上方,鏈頭卻沉入地下,像一把被反向安裝的函戳,函戳不再寄出,隻把寄出的可能永遠留在函孔內。函孔內,0.5秒仍在,綠點仍在,風聲仍在,心跳仍在,卻不再前進,也不再後退,隻在第六十八章最中央保持一種即將封口卻永不封口的姿勢——像給整座北平重新加上最後一道立秋封印,封印無字,卻讓所有無名者同時聽見同一聲極輕的“嗒”,那是立秋函被正式蓋戳的聲音,也是下一枚落葉即將寄出卻永不寄出的聲音,更是所有涼、所有色、所有聲、所有心同時被函入同一0.5秒的聲音。
喜歡舊京扇骨寒請大家收藏:()舊京扇骨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