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處暑帳
霜降後三十二日,殘暑被風最後一筆勾銷,北平被輕輕推到處暑。城磚縫隙吐出微溫的霧氣,霧麵浮出最小號的篆文:“處暑帳,專罩無名者尚未散儘的最後一格熱”。蘇硯舟與沈清禾並肩,站在正陽門箭樓與甕城之間的半月形空地——空地中心陷下一枚銅錢深的圓凹,凹壁光滑,像一枚被歲月磨鈍的印章底座。兩人手裡沒拿撐杆,也沒拿帆布,隻捧一束昨夜從陶然亭葦塘割下的蒹葭,葦長二尺一寸,穗頭尚帶暑氣,葉緣卻已起涼意;葦節天然成格,格內棲著尚未命名的晚蟬與遠笛。
第一帳,帳熱。沈清禾把蒹葭平舉齊眉,讓穗尖對準西方最後一抹蝦殼紅。夕照沿葉脈滑入第二節,節苞輕響,吐出一粒被曬得半透明的熱丸,丸麵刻著更細的陽文——“帳熱者,請先讓餘溫學會記賬”。熱丸落在圓凹,發出極輕的“噗”,像最後一頁舊賬被撕下,揉成團,丟進火盆。凹沿立刻生出三十六根極細的紅線,紅線以熱丸為心,向四周輻射,恰好對應正陽門三十六處舊箭孔,箭孔被夕照同時點亮,像一麵被重新上弦的古老火盤,卻不再轉動,隻把0.4秒拉長成一條可以側身通過的溫縫;溫縫內,熱氣剛起,帶著前夜未散的烤白薯甜皮味,味裡混著更近的槐花落聲,聲裡又夾著極遠的電車收軌響,所有氣味與聲音被紅線同時收束,收束成一枚僅容睫毛通過的帳孔,孔內無光,卻帶著熱丸的餘熱,像一口被強行保溫的井,又像一條尚未散儘的炊煙。
第二帳,帳涼。蘇硯舟把蒹葭轉向北側甕城根,讓葉影對準一塊被曬得發暗的灰磚。影與磚重疊的瞬間,磚麵自動浮起一粒尚未散儘的涼點,涼點極細,卻帶著金屬的秋意。涼點落在圓凹,發出第二聲“噗”,比前一聲更輕,卻讓整個圓凹微微上揚,上揚角度恰好等於一粒露水的傾斜。凹緣立刻浮起一圈極淺的霧齒鏈,齒鏈環環相扣,每一環都倒映著一株尚未南遷的雁影,影羽透明,卻帶著即將啟程的涼意;齒鏈最終鎖死熱丸,把三十六道紅線同時收束,收束成一枚僅容耳膜通過的帳孔,孔內無聲,卻帶著涼點的冷度,像一把被強行按住的琴弦,卻仍保持即將鬆弛的姿勢。
第三帳,帳聲。兩人並肩,把蒹葭同時按向圓凹。葦節受壓,內部晚蟬與遠笛同時釋放,聲浪呈青白色,沿齒鏈縫隙遊走,遊至圓凹中央時突然凝滯,凝成一粒極小的處暑。丸內裹著整個處暑的溫差,卻被強行壓縮成無聲的0.4秒。處暑落在圓凹支點,發出第三聲“噗”,比前兩聲更輕,卻讓整個正陽門微微側傾,側傾幅度恰好等於一粒心跳的落差。側傾停止,齒鏈同時靜默,像被強行按下暫停的樂隊,卻仍保持即將鬆弛的姿勢;靜默裡,處暑聲漸起,帶著前夜未散的烤知了殼味,味裡混著更近的梧桐落葉聲,聲裡又夾著極遠的收扇聲,所有氣味與聲音被圓凹同時收束,收束成一枚僅容毛孔通過的帳孔,孔內無味,卻帶著處暑的涼熱交,像一口被強行合帳的井,又像一條尚未封口的霧縫。
第四帳,帳心。沈清禾把左手指尖抵住圓凹左緣,蘇硯舟把右手指尖抵住同一圓凹右緣,兩指同時用力,凹壁齒痕瞬間咬合,咬合聲像被縮短的“哢”,卻比任何一聲都清晰。咬合完成,兩人同時感到掌心一溫,溫流沿臂上行,行至心口時自動分流,一半向左,一半向右,卻在背後重新彙合,彙合成一條極細的金線,線身無結,卻把兩人牢牢係在同一溫縫內。金線最終隱入皮膚,像一條被植入的秒針,針尾指向處暑最中央,針頭卻永遠停在0.4秒之外;皮膚下,心跳與處暑同速,汗液與涼點同溫,所有熱意與冷意被金線同時收束,收束成一枚僅容心跳通過的帳孔,孔內無血,卻帶著心口的溫跳,像一把被強行校準的帳鉤,卻仍保持即將偏移的姿勢。
末段,無碑,碑已被他們走成一條僅容並肩的銅綠帳鏈,鏈長二尺一寸,鏈節皆由被帳儘的熱、涼、聲、心鑄成,鏈尾懸在圓凹上方,鏈頭卻沉入地下,像一把被反向安裝的帳鉤,帳鉤不再張合,隻把張合的可能永遠留在帳孔內。帳孔內,0.4秒仍在,涼點仍在,處暑仍在,心跳仍在,卻不再前進,也不再後退,隻在第六十九章最中央保持一種即將合帳卻永不合帳的姿勢——像給整座北平重新加上最後一道處暑封印,封印無字,卻讓所有無名者同時聽見同一聲極輕的“噗”,那是處暑帳被正式落下的聲音,也是下一格熱氣即將散儘卻永不散儘的聲音,更是所有熱、所有涼、所有聲、所有心同時被帳入同一0.4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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