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立冬燈
霜降後第三十六日,夜氣在屋脊上結一層薄錫的反麵之反麵——錫被風二次刮回天上,又被更高處的冷重新壓成一麵水平延展的冰鏡,北平被鏡光一照,反而比前夜更亮,亮得隻剩一種顏色:鏡白。德勝門箭樓與甕城之間的月牙夾道,已無縫,隻剩一張被冰鏡完全覆蓋的“井”字,井口十六格,格內各懸一粒尚未落地的霜塵,塵心反包,像十六枚被倒插的銅綠刀尖。此刻,霜塵同時開裂,裂口吐出極細的冰絲,絲端懸著一粒更小的燈芯——“立冬燈,專照無名者即將封河的下一克靜”。
第一燈,燈靜。
冰絲無風自顫,顫成一聲比“咚”更輕的“嗒”,像霜降末聲被二次倒放。顫音落處,十六格霜塵同時沉降,沉降速度被冰鏡強行拉平,拉平到隻剩0.25秒的0倍——即絕對的零秒。零秒之內,霜塵裂口自動浮起一粒半透明的冰丸,丸麵無刻字,隻映出一道被拉直的心跳,心跳水平延展,像一條被冰強行熨平的脈搏。冰丸一觸鏡麵,十六格同時暗下,暗成十六麵被重新磨黑的銅鏡,鏡中各映出一截尚未封河的雁靜,靜頸朝下,靜羽朝上,像被冰強行按進水平麵下的十六隻無名碑。鏡麵無聲,卻帶著冰丸的零度,像一口被強行合蓋的井,又像一條尚未封口的靜縫。
第二燈,燈封。
冰絲再次自顫,顫成一聲比“嗒”更輕的“啪”,像心跳被二次熨平。顫音落處,十六麵銅鏡同時側傾,側傾角度被冰鏡強行歸零,歸零到隻剩一粒霜花的絕對水平;側傾停止,鏡中雁靜同時收頸,頸羽並攏,像十六支被水平插入鞘的刀,刀尖不再抵住冰丸,而是直接沒入鏡麵,沒入到連倒影也被封存。封存完成,鏡麵浮起一圈極淺的冰齒鏈,齒鏈環環相扣,每一環都倒映著一株尚未北凍的雁靜,靜羽透明,卻帶著即將封河的冷意;齒鏈最終鎖死冰丸,把十六格同時收束,收束成一枚僅容瞳孔通過的冰孔,孔內無靜,卻帶著封河的零刃,像一把被強行合鞘的倒刃,卻仍保持即將封凍的姿勢。
第三燈,燈河。
冰絲第三次自顫,顫成一聲比“啪”更輕的“嚓”,像封凍被二次靜音。顫音落處,冰齒鏈同時靜默,靜默到連零秒也被抽空,隻剩一張被冰壓薄的銅綠膜,膜上浮起一粒極小的冰河,河身水平,河麵無刻字,隻映出整個立冬的溫差,卻被強行壓縮成無溫的零。冰河邊緣,十六道雁靜同時收羽,羽尖並攏,像十六片被水平貼鞘的刃;刃尖同時抵住冰孔,卻不再刺入,隻把刃光永遠留在孔外;孔內無光,卻帶著河封的零刃,像一口被強行合頁的冰井,又像一條尚未反刃的靜縫。
末段,無鏡。
冰絲已儘,最後一粒冰丸自動浮起,丸身無刻字,卻映出一道被水平拉長的金線——那是前夜兩人掌心遺落的最後一絲餘溫,溫已被冰強行歸零,卻仍保持即將封凍的姿勢。冰丸無聲炸裂,炸裂成十六粒更細的冰塵,塵粒各帶一麵被水平磨黑的銅鏡,鏡中各映出一截尚未封凍的雁止;止聲被冰強行抽空,卻仍保持即將封河的姿勢。塵粒同時沉降,沉降速度恰好等於一粒心跳的絕對零度;沉降停止,十六格“井”字同時合攏,合攏聲像被水平抽空的“嚓”,卻比任何一聲都清晰。合攏完成,整條月牙夾道重新變成一張被冰鏡完全覆蓋的水平麵,麵心仍凹下一枚銅錢深的燈盞形淺窩,窩底卻不再有空,唯餘一枚被冰封平的“井”字——像給整座北平重新加上最後一道立冬封印,封印無字,卻讓所有無名者同時聽見同一聲更輕的“嚓”,那是立冬燈被正式平罩的聲音,也是下一克靜即將封河卻永不封河的聲音,更是所有靜、所有封、所有河同時被燈入絕對零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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