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霜降燈
霜降後第三十五日,夜氣在屋脊上結一層薄錫的反麵——那錫被風重新刮回天上,凝成一麵倒扣的冷鏡,北平被鏡光一照,反而比昨夜更暗。德勝門箭樓與甕城之間的月牙夾道,已無人影,隻剩一條被月光壓薄的銅綠燈鏈,鏈長仍七寸七分,卻不再懸於地麵,而被夜風卷起,像一條被倒寫的經卷,卷首沒入天幕,卷尾仍係在昨夜那枚燈盞窩的窩底。窩底此刻已空,唯餘四道極細的裂縫,裂縫交叉成“井”字,把0.25秒切成更小的十六格,每一格都映著一粒尚未落地的霜——“霜降燈,專照無名者即將結晶的下一克白”。
第一燈,燈白。
銅綠鏈節忽然脫扣,墜下一枚被霜包住的銅鈴。鈴無舌,卻自帶一聲更輕的“叮”,像昨夜第三聲“叮”的遺音被倒放。鈴落處,裂縫“井”字中央,自動浮起一粒半透明的霜丸,丸麵刻著更細的陽文——“燈白者,請先讓餘寒學會反光”。霜丸一觸裂縫,十六格同時亮起,像十六麵被重新磨光的銅鏡,鏡中各映出一截尚未啟程的雁頸,頸羽反卷,羽端掛著同一粒斷笛的銅綠。銅鏡同時旋轉,轉勢被霜強行減速,減速到隻剩0.25秒的116,卻仍保持即將結晶的姿勢;鏡心深處,一道白線沿水平裂開,裂口無聲,卻帶著霜丸的冷度,像一口被強行倒扣的井,又像一條尚未封口的冰縫。
第二燈,燈返。
銅綠鏈節再次脫扣,墜下一枚被霜反包的銅鏡。鏡背朝上,鏡麵卻映出昨夜沈清禾與蘇硯舟的並肩背影——影已倒置,發梢朝下,指尖朝上,像被倒掛在鏡裡的兩隻無名雁。鏡影一觸霜丸,十六格銅鏡同時側傾,側傾角度恰好等於一粒霜花的傾斜;側傾停止,鏡中雁影同時振翅,翅尖劃出十六道更細的白線,白線交叉成一張反向的網,網眼恰能漏過一粒尚未結晶的霜心。網心無聲,卻帶著鏡影的冷度,像一把被強行按住的倒刃,卻仍保持即將反光的姿勢。
第三燈,燈止。
銅綠鏈節第三次脫扣,墜下一枚被霜凍住的銅鐘。鐘無槌,卻自帶一聲更輕的“咚”,像昨夜心跳被倒錄。鐘落處,十六格銅鏡同時靜止,靜止到連0.25秒的116也被抽空,隻剩一張被霜壓薄的銅綠膜,膜上浮起一粒極小的霜孔,孔內映出整個霜降的溫差,卻被強行壓縮成無聲的0。霜孔邊緣,十六道雁影同時收翅,翅尖並攏,像十六支被倒插入鞘的刀;刀尖同時抵住霜丸,卻不再刺入,隻把刀光永遠留在孔外;孔內無光,卻帶著霜止的冷刃,像一口被強行合頁的冰井,又像一條尚未反刃的霧縫。
末段,無鏈。
銅綠鏈節已儘,最後一枚霜丸自動浮起,丸麵陽文忽然反轉,反成陰文——“燈白、燈返、燈止,皆需無名者自行倒寫”。反轉完成,霜丸無聲炸裂,炸裂成十六粒更細的霜塵,塵粒各帶一麵被倒寫的銅鏡,鏡中各映出一截尚未落地的雁唳;唳聲被霜強行靜音,卻仍保持即將結晶的姿勢。塵粒同時沉降,沉降速度恰好等於一粒心跳的倒影;沉降停止,十六格裂縫同時合攏,合攏聲像被倒放的“哢”,卻比任何一聲都清晰。合攏完成,整條月牙夾道重新變成一張被月光壓平的錫箔,箔心仍凹下一枚銅錢深的燈盞形淺窩,窩底卻不再有空,唯餘一枚被霜反包的“井”字——像給整座北平重新加上最後一道霜降封印,封印無字,卻讓所有無名者同時聽見同一聲更輕的“咚”,那是霜降燈被正式倒罩的聲音,也是下一克白即將結晶卻永不結晶的聲音,更是所有白、所有返、所有止同時被燈入反向0.25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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