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楓一身不合身的灰布短褂格外紮眼，衣角還沾著未拂去的泥點。
蘇玉瑤心頭一緊，搶在皇上開口前躬身行禮道：“皇上恕罪！林沐楓昨夜為救微臣，不慎被刺客的刀割破了衣服，這衣裳是臨時尋來蔽體的，還沒來得及更換。”
李昭聽聞蘇玉瑤的回話，目光在林沐楓身上掃過，見他雖衣著狼狽，神色卻恭謹，便緩緩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淡聲道：“林沐楓救尚宮有功，回頭去內務府領賞。”
林沐楓雖初次入宮，卻也懂得禮節，他立刻跪下，叩首道：“奴才謝皇上恩賞。”
“起來吧！”
蘇玉瑤暗自鬆了口氣，又趁熱稟道：“微臣瞧著皇貴妃的福禧宮，近來正缺個手腳麻利的太監，況且皇貴妃孕期臨近，正缺人手，林沐楓做事穩妥，微臣有意將他調去福禧宮伺候皇貴妃，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李昭手指摩挲著扳指，片刻後淡淡開口道：“此事你全權做主便是。”
蘇玉瑤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忙示意林沐楓叩首謝恩，餘光瞥見皇上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隻當未曾看見。
剛起來的林沐楓喜不自禁，連忙再次跪下叩首。
明黃的禦駕轉過回廊，消失在朱紅宮柱後，林沐楓緊繃的脊背驟然一鬆，轉身便對著尚宮屈膝跪下，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混著方才未乾的泥漬，在青磚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多謝尚宮成全，奴才此去福禧宮，定當儘心做事，絕不負尚宮今日的舉薦之恩，更不會給您惹半點麻煩。”
林沐楓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微顫，掌心按在冰涼的地麵上。
蘇玉瑤俯身將他扶起，指尖觸到他粗布衣袖下緊繃的臂膀，目光掃過殿外往來的宮娥。
她壓低了聲音道：“起來吧！這宮裡的膝蓋金貴，彆輕易彎。”
她頓了頓，語氣陡然嚴肅，“你去了福禧宮，首要記住‘小心謹慎’四個字，還有就是規矩，皇宮規矩森嚴，不同於魏家，做事要經腦子，凡事要顧全大局，不可意氣用事，宮裡從不留無用之人，更容不得半分僭越。”
林沐楓站在階下，點頭如搗蒜，屏息聽著。
“其次，少說話，多做事，福禧宮裡的人個個眼尖，你這身衣裳明日便換了，穿得規整些，彆讓人挑出把柄。還有，皇宮裡素來不喜下人打聽主子的事，不該問的彆問，不該看的彆瞧，不該說的更不要說，謹記禍從口出，守好自己的本分，才能在宮裡站得穩，立得久。”
她見林沐楓眼底滿是鄭重，又緩了緩語氣道：“我今日幫你，既是念你曾救過我，也是瞧你是個機靈懂進退的人。再者就是看你對皇貴妃癡情一片的份兒上，皇貴妃心地仁慈，宮裡卻充滿爾虞我詐，她的身邊也的確需要你這樣一位忠心於她的人，福禧宮雖不比彆處凶險，卻也是個是非地，你若能熬出頭，將來總有你的好處；可若是出了差錯，誰也保不住你，另外你要守住你和皇貴妃之間的秘密，將過去的一切都爛在肚子裡，她如今不再是你青梅竹馬的魏流蘇，她是皇貴妃，是皇上的女人，是你的主子，主仆之間的距離一定要拿捏住，你明白嗎？”
林沐楓攥緊了拳，再次躬身道：“奴才記下了！定當牢記尚宮的教誨，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越雷池半步。”
尚宮望著他堅毅的側臉，輕輕頷首，抬手揮了揮：“去吧！稍後會有太監帶你驗明正身，若不是太監之身，本座會把你轟出宮去，若是明日卯時本座會著人送你到福禧宮當值差，彆誤了時辰。”
皇宮對太監要求相當嚴格，即便在宮內閹割完了，也需要經過嚴格的驗身，若沒閹割淨或者沒閹割那是絕對不會留的。
要麼重新閹割，要麼轟出宮去。
明黃禦駕剛踏入龍祥宮的丹陛，簷角銅鈴還在晚風裡輕輕搖晃，守在宮門口的小太監便急匆匆趨步上前，斂聲屏氣地躬身回話。
“啟稟皇上，子魚姑娘在宮門外求見，說有要事想向皇上稟明。”
李昭剛卸下沉重的冕旒，指尖還沾著玉帶的涼意，聽聞“子魚”二字，眉宇間的倦意霎時散去大半，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聲音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輕快。
“快宣她進來。”
不多時，細碎的環佩聲從殿外傳來，子魚身著一襲月白色宮裝，裙擺繡著幾枝素淨的玉蘭，發髻上隻簪了一支碧玉簪，素淨得像一汪清泉。
她提著裙擺跨過門檻，見李昭正坐在禦案後翻看奏折，忙斂衽行禮，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
“民女子魚，參見皇上。”
“起來吧！”
李昭迅速起身，指了指禦案旁的錦凳。
“賜座，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可是宮裡的住處還不習慣？”
子魚謝恩坐下，雙手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卻悄悄攥緊了裙擺。
她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淺的陰影，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開口。
“民女……是為民女的哥哥餘逍而來。”
這話一出，殿內的氣氛霎時靜了幾分。
李昭端起茶盞的動作頓了頓，眼底的溫和淡去些許，卻沒有立刻開口，隻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子魚咬了咬下唇，聲音愈發低微，卻字字清晰。
“民女聽說，昨夜尚宮在京郊遇刺，京營管轄的地界竟讓刺客有機可乘，父皇……皇上您為此斥責了哥哥。民女知道，哥哥身為京營殿帥，護不住京畿安危是他的失職，可他畢竟剛接掌殿帥之職不足三月，京營大小事務繁雜，許多舊部的習性還沒摸透，這次……這次實在是一時疏忽，並非有意懈怠。”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幾分哽咽，抬起頭時，眼眶已經微微泛紅，卻強忍著沒讓淚珠掉下來。
“民女知道這事不小，尚宮是宮中重臣，遇刺之事關乎宮闈顏麵，可民女哥哥自上任以來，每日都在營中巡查到深夜，連家都難得回一次，他心裡是真的想把差事辦好。民女鬥膽求皇上，念在他初任此職、尚有疏漏的份上，能對他從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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